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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神话]人人都爱阿波罗 作者:霜之鹤    文案 高大英俊,多才多艺的阿波罗应该是妹子们一见钟情的对象,然而事实上,他的情路异常坎坷,几乎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若说这里面没人捣鬼,奥林波斯山上所有的神明都不会相信。 内容标签: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波罗 ┃ 配角:厄洛斯,赫尔墨斯,赫克托尔 ┃ 其它: 第1章   年少的阿波罗穿着及膝的猎装,在山林之中快活地奔跑。他的手上捧着里拉琴,肩上挂着银弓,箭筒之中的金箭一路碰撞,叮当作响,黄澄澄的箭头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和他的头发一个颜色。   他是司掌音乐的光明之神。当他拨响琴弦的时候,天地万物都沉浸在他的琴声之中。森林里的树叶停止了沙沙作响,地面上的河流不再哗哗流淌,天空中的飞鸟忘记了扇动翅膀,就连最凶猛的老虎和野猪也从阴暗的山林深处爬了出来,乖乖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四脚朝天,展露出柔软的腹部和光滑的皮毛,乞求他的宠爱。   可是在这片密林之中,还有一个例外。   在挺拔的乔木遮天蔽日的地方,阿波罗见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他正斜靠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柏树上面,低头摆弄手中的东西。他做得如此专注和认真,再优美的里拉琴声也不能让他停下手中的活计,休息片刻。   阿波罗一眼就认出他是一位伟大的神祇,因为他浑身上下都闪耀着神性的光辉。可是这是哪一位神呢?他苦苦思索,迟迟找不到答案。他已经出席了多次奥林波斯山上的宴会,大大小小的男神女神见过很多,却从来没有见到这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袍,多褶的下摆一直垂到了脚踝,腰间系着一根湛蓝色的腰带,就像是风平浪静时候的大海的颜色。卷曲的浅褐色头发经过精心修剪,长度只到耳际,正好露出线条优美的下巴和颈部,以及如同大理石一般光滑的雪白肌肤。   顺着他的目光,阿波罗看到了他手上的金弓。弓背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紫藤花图案,箭尾镶了几根金色的羽毛,看上去金光闪闪,十分漂亮。然而弓和箭的尺寸实在是太小,就像小孩子拿的玩具。弓弦也过于纤细,好像用手轻轻一拨就会断掉,更别提用来对付敌人了。但是那个奇怪的神祇却把它们当作宝贝一般,用一团金羊毛细细地擦拭,就连最细小的缝隙都不放过。   阿波罗略微思索了片刻,就猜到他的身份了。   据他所知,天上地下的所有神祇之中,除他以外,用弓箭做武器的,就只有一位:美神阿芙洛狄忒和战神阿瑞斯之子——厄洛斯。他从来不出席奥林波斯山上的集会和宴饮,也不稀罕那些珍贵无比的神食和仙液,而是在大地上四处奔忙,用他的金箭撮合一对又一对的爱侣,让男人女人们源源不断地生下后代,让人间永远保持青春与活力。   可是他的弓箭也太小了吧,这么小的东西真的可以射中人么?阿波罗看看他的,又看看自己的,忍不住冲他嚷嚷:“厄洛斯,你的金弓虽然好看,用来射人的话,应该不好用吧?你为什么不换一把大一点的呢?喏,就像我背上的这一把银弓一样。”   厄洛斯早就听到了悠扬的里拉琴之声,也感觉到一名神力高强的神祇来到了身边不远处,他只是懒得答理而已。身为血统古老的爱欲之神,多少年来,他既没有结婚,也没有情人。世间无数的俊男美女都不能让他提起丝毫兴趣,何况这点小事。听到阿波罗的挑衅,他也只是懒懒地抬起头,淡淡地看他一眼。不料这一眼,看得他一愣。   从身材上看,眼前的少年出生只有几个月时间,还没有到达一个神明的巅峰状态。高挑的身躯既有着青年人的健美,又略带一点少年人的青涩。无袖的上衣遮不住匀称的手臂。因为经常拉弓射箭,上面的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及膝的猎装之下是两条修长结实的小腿,长期的奔跑跳跃,让它们的形状极其完美。他的长发散发着草木的芳香,打着卷垂到肩头,颜色犹如光灿灿的金子一般,还有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以及湛蓝的眼睛。他的容貌之英俊,就算是在诸神之中,都是首屈一指,而阳光开朗,光辉灿烂的气质,更是战神阿瑞斯和偷盗之神赫尔墨斯之类望尘莫及。他就像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落到幽暗的山林里,瞬间就驱散了周围的阴霾。   厄洛斯立即想起了他的名字,来自阿得罗斯岛的阿波罗。他出生的时候,万神之王宙斯的母亲瑞亚,尊贵无比的正义女神忒弥斯,以及海神波塞冬的王后安菲特里忒都去迎接他的诞生。据说在他出生的那一瞬间 ,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上,太阳忽然射出万道金光,岛上的动物欢快地跳起了舞蹈,所有的花朵同一时间散发出各种芬芳,高傲的白天鹅绕着他飞了七圈。就连宙斯,都第一时间送来了里拉琴,银弓和飞车作为礼物。   这是一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少年,容貌俊美得连天上的太阳都相形失色。   厄洛斯的目光最终落到他的嘴唇上,蔷薇花一样的色泽,泛着珍珠一般的光彩,只是看着,就能想到它的触感就像天上的云朵一般柔软。   “阿波罗,”他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你的银弓虽然结实巨大,但是没有准头的话,就失去了任何实际用途。”   厄洛斯抬头的时候,阿波罗大大地震惊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神明。他突然想起了众神对爱神的评价:“他是不朽诸神之中最俊美的一个。所有的神明和凡人见到他,都会魂不守舍,全身酥麻,再多的心智计谋和缜密筹划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可怜的阿波罗现在就感觉到一瞬间的失神,以致于厄洛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他才反应过来,不服气地说:“我是远射神,准头当然没有问题。你瞧,我用这把弓射中了欺负过我母亲的巨蛇皮同。”他把银弓从背上取下来,将弓弦大大地拉开,成了一轮满月的形状,接着说道:“他的身体盘绕在巨石之间,有小山一样大。他的蛇皮上面长了丑陋的鳞片,像石头一样坚硬。如果是普通的凡人,只是见到它的可怖模样,就会吓得双腿发软,掉头就跑。可是我不怕他,一箭就射中了他的要害。他死之后,尸体占据了好大一块地方。你真应该亲眼看看,我是多少的勇猛厉害。”   少年阿波罗高昂起金发的头颅,神气活现地夸耀自己的战绩。蔷薇花瓣一样的嘴唇不停地一开一合,湛蓝色的眼睛闪耀着兴奋的光泽,就像是朝阳初升之时波光粼粼的海面。   厄洛斯被他的快乐情绪所感染,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了一丝微笑。“阿波罗,我相信你说的话,”他说,“可是射中巨蛇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他的身躯那么庞大,就算是一个不会使箭的凡人,也能轻易瞄准。你身为一个远射神,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当然不只。”少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样跳了起来,眼尾因为气恼而泛上了一点绯红,说:“我的箭百发百中,什么东西都能射中。我曾经站在海边的悬崖上,眺望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艘帆船。它们隔得如此遥远,只能看到一根细长的桅杆,可是我一箭射出去,正中桅杆的顶端。那些凡人还以为神祇就在他们的木船上呢,吓得赶紧跪下祈祷。”   他指了指天空,又说:“倘若你还是不相信的话,看到那只飞鸟没?它鼓动有力的双翅,高高地飞在云层中,从地面上,只能看到一个忽隐忽现的小黑点。可是只要我一出手,就能够射中它的任何一只眼睛。你说吧,是要射左眼,还是右眼?”   他朝着天空摆出一个标准的射箭姿势,胳臂上的肌肉紧紧绷起,脸上的表情变得专注而又认真,一双眼睛却斜斜看向厄洛斯,等待他的回答。   从侧面看,他的睫毛格外纤长浓密,将晶莹剔透的眼珠包裹起来。随着眼皮的眨动,上下两排睫毛不时地碰在一起,一触之下,又分离开去,像是在厄洛斯的心上不轻不重地刷了一下。   他微笑着说:“不,不,银弓神,我并不怀疑你的本事,我相信你的诚实,既然你说能够射中桅杆和飞鸟,那定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百分百中这件事情可不能乱说。就我所知道的而言,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东西是你无法射中的。”   “是什么?”阿波罗松开挽弓的手,朝厄洛斯走近几步,眼巴巴地望着他,就像一只蹲在地上,望着主人的小奶狗。隔近了看,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眼中就像含着一汪海水,透着几分执拗,几分好奇,还有几分气恼。   厄洛斯第一次看到这么丰富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自己的胸口,不慌不忙地回答:“你的金箭,射不中我的心脏。”说完,他拿起自己的金弓,对准了阿波罗的左胸,随意拉了一下弓弦,道:“而我的,却可以射中你的。”   骄傲的少年无法接受这样的羞辱。就连他的亲姐姐——箭术高超的月亮和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夸下这种海口。新月一般的眉毛差点竖了起来,他气鼓鼓地说:“厄洛斯,我向你提出挑战。我们来比试,互相用箭射向对方的心脏,谁先射中,谁就算赢了。”    第2章   厄洛斯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幼稚的少年啊,居然敢让爱神之箭射向自己的胸口,这可是连天神宙斯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奥林波斯山上的众神难道没有告诉你,爱欲的可怕之处吗?果然是一个新生的神祇,什么都不懂就敢在凡间乱晃。   “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他说,就像一个狡猾的猎人,诱导着单纯而又无辜的猎物一步一步走入陷阱之中,“奥林波斯山上所有的神明都知道,被我的金箭射中之后,整个人都会陷入无法控制的爱欲之中。熊熊燃烧的爱情火焰会蒙蔽你的内心,让你做出一些后悔莫及的事情。光明神,我不想承受你的怨恨和怒火,所以让我们握手言和吧。我承认你百发百中,箭术一流,我们无需为这种小事而争论不休。”   这一番示弱不但没有平息阿波罗的情绪,反而让他的怒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他的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彩,脸颊之上泛起一片艳丽的绯红。   “厄洛斯,”他大声说,“倘若你顾及神明的尊严,就应该勇敢地接受我的挑战。我对着斯提克斯河起誓,不论输赢,我将坦然接受公平竞争的结果,不会在事后怨恨于你,躺在暗处用我的银弓向你寻仇。”   “那好吧,”厄洛斯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坚持的话。那么,阿波罗,看在你还处在幼儿期的份上,我便让你先动手。远射神,不要犹豫,尽情地放出你手中的所有金箭,看看是否有一支能够射中我的心脏,你就知道我先前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年龄问题再次踩到了阿波罗的痛脚。正如世间所有的小孩都不喜欢大人说他小一样,伟大的光明神也不例外。他在盛怒之下,完全忘却了谦让的美德和公平竞争的原则,反手抽出箭筒之中的金箭,搭在银弓之上,瞄准了厄洛斯的左胸,嗖地一下,金箭急速飞去,比流星的速度还快,比闪电的威力还猛,就连世界上最厉害的战士也挡不住这一箭。   可是厄洛斯的背后突然生出了两个巨大的翅膀,猛地扇起一股强劲的旋风,将锐利的箭头带得歪了一歪。与此同时,他借着风力飞到空中,躲开了致命的一击。金箭擦着他的翅膀飞过,蹭下了几根羽毛,飘飘荡荡地落到地上。他扇动着翅膀,向着森林边上巍峨耸立的帕耳那索斯山飞去。   阿波罗恼怒不已,洁白的牙齿在花瓣一样柔嫩的嘴唇上留下一排深深的齿痕。他使出神力,飞到了天空之中,在白云上面大步流星地奔跑,紧紧追着厄洛斯不放。凛冽的狂风从他的耳边呼呼地刮过,海浪一样的金发向后飞扬,云层之上的太阳光明晃晃地照过来,像是万道利箭一起刺向眼睛,哪怕是主掌光明的神祇也经受不住,双眼微微泛着疼痛。   高傲的少年不想就这样认输,于是紧紧咬住牙关,努力睁大双眼,看准前面不远处的身影,手中的箭一支接一支地射了出去。明明瞄准了的,眼看就要刺中了,都被洁白的羽翼拨到了一边,只在翅膀上面划下了道道痕迹。轻盈的羽毛一片接一片地掉了下来,好像冬天飞舞的雪花。但是新的羽毛很快又长了出来。不论金箭如何肆虐,巨大的羽翼还和初生之时一般蓬松丰盈。   厄洛斯嘴角含笑,在广阔无垠的天幕之上飞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像一个拿着肉骨头逗引自家小狗的恶劣主人,就想看它呲牙咧嘴的可爱模样。   速度不能太慢,远射之神的金箭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挨到一点箭头,就会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痕。翅膀上的羽毛能够瞬间长出来,身体上的伤口可没有办法很快愈合。   但是也不能太快,否则神力还没长到巅峰的光明神很容易就会落下。到时候,他也许会因为找不着他而坐在云朵上面哭鼻子,让珍珠一般的眼泪布满白晳的面颊。   飞了一会儿之后,身后的金箭越来越少。厄洛斯故意减慢了速度,和阿波罗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近得能听到弓弦拉动的声音和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神祇的敏锐感官甚至还捕捉到了金色卷发上的草木芬芳和因为兴奋而不断加重的鼻息。   可怜的远射神肯定还以为胜券在握了。   厄洛斯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大量运动之后,英俊的脸蛋涨得通红,额头上沁出几颗晶莹的汗珠,顺着光滑的脸颊往下滴落。他的蓝眼睛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嘴唇弯出一条向上的弧线,笑起来的时候就连鼻子都微微皱起……   一向冷静自持的爱欲之神竟然飞着飞着走神了。突然,身后传来嗤的一道,金箭劈开空气,向他飞来,近在咫尺。他回过神来,想也不想,赶紧收拢翅膀,往下面一头栽去。箭光擦着他的头发而过,射入了茫茫云海之中。   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儿,就射中目标了。阿波罗咬咬下唇,心里懊恼不已,反手一摸,箭筒中的金箭已经全部用光,还没来得及捡回来。眼看着厄洛斯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没时间多想,紧随着他穿过层层白云,落到郁郁葱葱的帕耳那索斯山之巅。   爱神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之上,早已等待多时。他拉开玩具一样的小小金弓,对着刚刚站稳脚跟的光明神射了过去。   阿波罗大惊失色,挥舞着手中的银弓,想要拨开破空而来的那道金光。他的力道如此之大,又短又细的爱神之箭被撞得偏了一偏,往旁边飞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那道金光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又朝着他的胸膛飞来,速度比之前还快。阿波罗一边急速后退,一边左躲右闪,以巨大的银弓做武器,与爱神的短箭拼命搏斗。可是不管他如何闪躲,那枚金箭都如影随形,在他的心脏左右徘徊。   与光明神的狼狈不同,厄洛斯正悠闲自得地坐在石头上,手指在空中轻轻松松地划来划去,以神力操纵金箭的速度和攻击,微笑着欣赏光明神的英姿。   他的体力早在奔跑之时就消耗了一大半,应付此时的打斗就有些勉强。经过一番挣扎,他的衣衫有些凌乱,衣襟散开,露出剧烈起伏的胸膛,动作偶尔还会凝滞,只是高傲的性情支撑着他坚持下去,迟迟不肯认输。   他不放弃,厄洛斯自然更不着急,这番一边倒的战斗持续了片刻,直到远处的林木丛中,出现了达芙妮的身影。   她是河神珀纽斯的女儿,虽然有着远近闻名的美貌,但是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胜过于喜欢爱情和婚姻。她就像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一样,拒绝了所有前来求爱的青年男子。不管她的父亲如何在她的耳边哀叹,她也没有丝毫地动摇。   神明锐利的视力,使得厄洛斯远远地就看到了她。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对着爱神之箭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将它干脆利落地刺进了阿波罗的胸膛。   英俊的光明神,让我看看你情动时候的样子吧。   阿波罗眼睁睁看着小金箭的速度突然加快,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没入了胸膛。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眼睛睁得溜圆,湛蓝的眼睛好像波涛起伏的大海,带着几分沮丧和几分惊愕,对厄洛斯说:“好吧,爱神,你赢了。你射中了我的胸口。可是你的小箭头好像没有什么用啊,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瞧,我中箭了,见到了你,却没有对你产生任何爱意啊。”   厄洛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脸黑了一下。他的爱神之箭对世界上所有的神明和凡人都有用,唯独对他自己没用,这可以说是他的心头之痛。伟大的神祇成全了世间无数对恋人,然而自己却没有尝过爱人的滋味,也没有尝过被爱的滋味。不,或许神明之中,爱恋他的大有人在,只是没人敢当面表白罢了。毕竟示爱不成,反被拒绝的话,爱神的盛怒谁也承受不起。   只可惜迟钝的光明神没有看出他的郁闷之情,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兴许你应该试着换一种箭,像我身上这一种,它有着锐利无比的箭头。虽然不会让人产生爱欲,但是威力巨大,你可以用它来伤害你的敌人。在临阵对敌当中,它的作用要大上许多……”   “阿波罗,”厄洛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之中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现在就否认爱神之箭的用途,还远不是时候呢。你顺着东南方向,一直往前走,就能知道我的箭到底有没有用了。”   那里,美丽无比的神女达芙妮正在采摘鲜艳的野花,寻找中意的猎物,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悲剧命运一无所知。   阿波罗狐疑地看了厄洛斯一眼,决定暂且先听从他的建议。他把银弓挎好,整了整猎装,朝着东南方向,大踏步走去。    第3章   厄洛斯隐去了身形,张开两只翅膀,无声无息地扇动起来,时而飞在他的头顶,时而飞在他的前面。   阿波罗见到达芙妮的一瞬间,体内的爱神之箭就开始产生作用。一股汹涌澎湃的爱意从他的心口升起,如同猛烈拍击海边礁石的浪涛一样,无法抗拒,让他的脑袋都有些晕乎。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好像一尊石刻的雕像,挪不动半个步子,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她还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正在快乐地采摘地上的野花,头上戴着一个月桂树编成的花环,长长的裙摆拖到了地上,沾染上草间的露珠。   她是多么美丽啊!比奥林波斯山上的女神还要美上一万倍。白臂的赫拉,明眸的雅典娜,美踵的阿芙洛狄忒,在她面前通通都要甘拜下风。阿波罗赞叹着她的眼睛,嘴唇,头发,还有手臂,爱情之火在他心里熊熊燃烧,让他两颊布满红晕,一双眼睛就像清晨的启明星一样熠熠生辉。他只顾着沉迷于达芙妮的美貌,却没想到厄洛斯正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欣赏他的表情。   青涩的光明神内心洋溢着浓烈的情感,但是还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更不知道如何巧妙地追求心上人,于是他采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分开身前碍事的树枝,向着达芙妮走去。他要向她倾吐他的爱意,恳求她的接纳。   厄洛斯没想到阿波罗如此直接,心里暗叫不妙。光明神这副诱人的模样,就算是神山上那几个发誓终身不婚的女神见了,恐怕也会春心萌动,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河神之女。他立即弯弓搭箭,赶在阿波罗开口之前,将一支铅制的箭头射向了达芙妮的胸口。   这是爱神的另一大武器,凡是被射中之人,就会憎恶爱情,再多的俊男美女站在面前,也毫不动心。他很少使用这种箭头,因为最亲密的情侣之间也充满了各种争吵和误会,就算他不出手,他们也很容易各奔东西。   隐形的神箭无声无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达芙妮的身体也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仍然专注地盯着如茵的绿草,寻找中意的野花,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直起身子,就见到一个金发的少年脚步轻柔地向她走来,脸上挂着温柔而又迷人的微笑。紧接着,她的胸口一痛,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突如其来的恐惧之感向她袭来,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等阿波罗开口,她扭头拔腿就跑,就好像面对的是洪水猛兽,而不是一个英俊男子。   阿波罗愣了一下,蓝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沮丧。   我到底哪里不好,她要拒绝我,就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但是爱神之箭又让他很快振作起来。他踏着露水瀼瀼的草地,向着达芙妮追去,一边追一边喊:“美丽的姑娘,你别跑啊,我是众神之王的儿子,不是什么普通的牧人。我又不会伤害你,喂,你停一下啊,听我说几句话。”   他一亮明身份,达芙妮跑得更快了,心里想着,如果他是普通牧人还好,她用神力也能对付。作为宙斯之子,她却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阿波罗眼见得她提着长长的裙子,越跑越快,急得大声叫道:“河神的女儿,你小心一些啊,别让荆棘树勾住了你的裙摆。前方的路面高低不平,你慢些跑啊,我不追你啦,快停下来吧,美丽的姑娘。”   达芙妮对他的呼喊置之不理,只是一门心思往山下跑去,几次都险些跌倒。阿波罗嘴里说着不追了,但是爱欲之火又驱使着他紧紧追随。倘若不是先前与厄洛斯的争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他早就追上了她。   就这样,两人一个逃,一个追,竟然从山巅跑到了山脚。而恶劣的爱神则躲在一旁看热闹,心里惊叹着光明神的执着与热情。   他就不能暂时消停一下,然后再找机会慢慢表白吗?非要急吼吼地追着人家跑,就算是没有被铅箭射中的女子也招架不住啊。这样下去,失恋是迟早的事情。   唉,身中爱神之箭的人数不胜数,没几个能有他这么奔放与热烈的。   他如果真的失恋的话,一定会哭吧?虽然拥有修长的身躯,从年龄上来看,还是一个稚嫩的神明,就连爱情的滋味都不曾尝过。失恋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吧?   厄洛斯纠结了一下,要不要给达芙妮补上一枚金箭,扭转她对阿波罗的态度呢?   金弓已经拉开了,纯金的神箭也搭到了弦上。他想了想,又放下。   突然好想看光明神哭泣的样子啊。   厄洛斯表面上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样子,其实性子比谁都恶劣。他经常蒙着眼睛乱放金箭,或者故意射错,让一对仇人的儿女相互恋慕,或者让毫不般配的男女成为夫妻,造成了人世间的多少悲欢离合。   念头一闪之间,两人双双到达了山脚的珀纽斯河畔,达芙妮再也跑不动了,跌坐在河边,祈求她的父亲将她变成一株月桂树。河神听到了她的心愿,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她的身躯立即成了一棵纤细的树干,幼嫩的皮肤变成了坑洼不平的树皮,一头秀发成了繁茂的绿叶,而双脚则深深地伸入地下,变成了树根。   阿波罗来不及阻止,一下子扑到月桂树的面前,将粗糙不平的树干一把抱住,伤心欲绝地大哭起来。大概是以为附近没有别人,他一点也不加掩饰,哭起来简直就是惊天动地,形象全无,英俊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窝之中成串地滚落下来,滚过白晳的脸庞,落到衣服的前襟之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厄洛斯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光明神的眼泪,一开始还兴味盎然,但是很快就头疼起来。   他实在是太能哭了!从阳光灿烂一直哭到彩霞满天,哭一会儿,靠着树干歇一下,然后再接着哭。每当厄洛斯以为他已经哭够了的时候,他就又开始哭起来了。   里拉琴的琴弦被西风拨动,发出细弱的呜咽,像是在为主人的不幸遭遇而叹息不止。   厄洛斯又好气又好笑地撇撇嘴。   堂堂一个光明神,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泪水,怕是连遭到情人抛弃的年轻姑娘也没他这么能哭。   但是又不能这样扔下他不管。天知道他要哭到什么时候?可怜的阿波罗,声音都有些喑哑了。   最终,他现出了身形,走到光明神的身边,揽住他的肩,说:“小家伙,别哭啦,只是失恋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看凡间的爱侣,多数都是以分离和悲剧收场,也没有几个人像你这么伤心啊。”   阿波罗哭得头晕脑涨,完全忘了思考厄洛斯怎么还在这儿,只是头也不抬,闷闷地说:“你又没有失恋过,怎么会明白失恋的痛苦?而且,”他仰起头来,又说:“拜你的金箭所赐,我才尝到了爱情的味道。它是如此地美妙,却又如此地短暂,就像一道流星划过天空。我还来不及慢慢体会它带来的喜悦,就要面临失去它的痛苦。”   他的瞳孔刚被泪水洗过,澄澈得不带一点杂质。深沉的悲伤之情愈发显得清晰,装满了整个眼眶,浓得快要溢出来。眼角处还有几颗没有滚落的泪珠,就像清晨玫瑰花瓣上的一滴清露,幸运地还没有随着初生的太阳而化为乌有。   厄洛斯用食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眼角,将那几颗泪珠掠夺过来,放入口中,用舌尖去品味那一缕又甜又咸的味道。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你在怪我吗,光明神?”   阿波罗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没有注意到厄洛斯的小动作。   是在怪他吧?心里面除了失恋的痛苦,还有一丝不甘,一丝埋怨,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可是这种事情不好直接承认吧。   “不,我没有。”他反驳,“是我先向你发起挑战的。我的箭术不如你。我只是……只是心里悲伤而已。”   美妙的嗓音纵然沙哑,依然如同仙乐一般动听,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末尾几个字很快就散落在了风中。   厄洛斯笑道:“小家伙,没有关系的。就像珍贵的爱情一样,失恋的痛苦和悲伤也会转瞬即逝。你是宙斯之子,奥林波斯山上最英俊的神明,无数的女神和凡间女子都会为你所倾倒。只要你愿意的话,一个笑容就能让她们心花怒放,乖乖献上拥有的一切。”   “真的吗?”阿波罗怔怔地说,“那为什么达芙妮不喜欢我呢,甚至见了我就跑。我又不是巨蛇皮同那样的怪物,也不是无恶不作的强盗。就算她当面拒绝我,我也不会……不会像父神一样,强迫于她,非要把她据为己有不可。我只是想要跟她说几句话啊,她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眼泪已经漫到了眼眶边缘,随时都会掉下来。就像是玫瑰花瓣上的露水,哪怕是不经意地触碰一下,也会立即滚落。   厄洛斯的心脏像是被揉了一下,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快,立刻把铅箭的事情告诉他。让他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让他的眼神不要这么悲伤。   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厄洛斯又拼命忍住了。他可不希望阿波罗对他存有一丝一毫的埋怨。   可是也不能任由他这么伤心下去。   想了一想,他继续安慰道:“伟大的爱情虽然让人迷醉,可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拥有它。你的姐姐阿尔忒弥斯不就厌恶爱情和婚姻,发誓要独身一辈子么?兴许达芙妮也是这样想的。就算今天来的不是你,而是万神之王,她也不见得会屈从于他。还有宙斯的女儿雅典娜,她从一出生开始就只对盾牌和盔甲感兴趣。我打赌,她宁可把时间花在战场上,也不愿意用来找一个情人。更不用提炉灶女神赫斯提亚了。哪怕是成天待在家里面,围着厨房忙着忙那,她也未曾产生过结婚生子的念头。”   他这么一分析,阿波罗顿时恍然大悟,说:“厄洛斯,你说得很有道理。姐姐对于爱情,确实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以前有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无意中闯进了她沐浴的山洞,什么都没看到呢,就被她不由分说,变成了一头鹿。若是换了阿芙洛狄忒,大概不会这么狠心吧。所以,达芙妮不是单单讨厌我,而是讨厌所有男人?”   厄洛斯点点头,心里有一丝窃喜,又有一丝后悔。喜的是,阿波罗这么快就相信了他,这件事情算是蒙混过关了。悔的是莫名其妙让他遭受了这一番折腾,哭得眼睛都肿了,真是可怜。   然而,阿波罗的表情只是雀跃了一下,明亮的眼神很快又黯淡下来。他伸手抚摸着月桂树的树干,眉尖轻微地皱起,喃喃道:“如果我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起码不会追她追得这么紧,害她变成了一棵树。这件事情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一阵清风吹过,月桂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在同意他的自责。   厄洛斯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揪了起来。阿波罗对着情人露出如此哀伤的表情——哪怕这个情人已经变成了一棵树,哪怕这段感情还是他自己促成的——也让厄洛斯的心里笼上了一层阴云。   他叹了一口气,走到阿波罗的旁边,像他一样摩挲着树皮,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怎么会晓得河神的女儿对爱情抱有与众不同的态度呢。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对于她来说,这反而是好事一桩。”   阿波罗立即扭头看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厄洛斯,你的话让我如此迷惑。变成一棵树,为什么是好事一桩呢?”   厄洛斯微微一笑,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光明神呵,凭着你对达芙妮的了解,她最喜欢待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像我的姐姐一样,待在山林之中。”阿波罗想都不想地回答,“她们热爱大自然,喜欢和大地母亲待在一块,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坐在阴暗的室内,操持家务,纺纱织布。”   厄洛斯点头:“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她们是森林里的女神,和一般的凡间女子大不一样。那么,阿波罗,我再问一个问题,达芙妮能够活多久呢?”   阿波罗低头想了一想,才说:“她的父亲是河神珀纽斯,母亲却是一个凡人。作为神明与凡人的后代,她的容颜不会衰老,可是寿命只比普通人长上一丁点儿。时间到了,她就得前往冥界,永远待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可怕地方。”   “对啦,”厄洛斯赞赏地看着他,“你瞧,你们两个迟早得分开。作为一个流着一半凡人血液的神女,死亡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是,光明神,现在她变成了一棵树,你就有能力改变她的命运了。”   阿波罗惊愕了一瞬间,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把抱住爱神,说:“厄洛斯,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有父神才能赋予凡人永恒的生命,可是任何神明都能够对植物或者动物做些什么。我要让月桂树四季长青,我还要告诉所有的凡人,不要砍掉这棵树,就让达芙妮一直长在这里,在她父亲的旁边。白天,小鸟会在她的枝头唱歌,小鹿会在她的树荫底下休息。而到了晚上,纯银一样的月光则会温柔地洒满她的树冠。这就是她向往的生活。厄洛斯,你能想出这个主意真是太厉害了。”   狡猾的爱神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心安理得地享受光明神的拥抱,反过来抱住他,把头埋在浓密而又蜷曲的金发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   嗯,很香。不同于安布罗西亚神膏的味道,这是一种自然的芬芳。   可是小家伙也太单纯了吧,这么容易就被骗了。不知道在其他神灵面前,他是不是也这样呢?   不管了,只要他停止哭泣就好。   虽然他流泪的样子非常动人,可是灿烂的笑容更讨人喜欢呢。   没等他嗅够发梢的芳香,阿波罗很快又放开了他,蹲下去捡拾被风吹掉的月桂树叶,说道:“为了纪念不幸的爱人,从今以后,我只用月桂树的树叶来装饰我的里拉琴和箭筒,还要将树枝编成桂冠,奖励给最优秀的诗人和战士。哦,对了,我可以种一棵月桂树在德尔斐的神庙外面……”   厄洛斯感到怀中突然一空,英俊的光明神已经离他而去。他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阴沉下来。   要不要现在就给他一支铅箭呢,让他忘记那个该死的神女呢?不,还是算了,这样做太明显了。如果他察觉到自己的爱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难保不产生怀疑。   还是等以后吧,等时间将他的爱情消磨得所剩无几了,再补上一箭,把剩余的一丁点爱意也彻底地清除掉。   爱神站在月桂树下,死死盯着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右手慢慢覆上了胸口。温暖的手掌下面,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它在加速。   自从混沌中诞生以来,多少年了,最俊美的神祇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滋味竟然出乎意料地……美妙。   他笑了,露出编贝一般整齐的牙齿,泛着森冷的光泽,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看准了心爱的猎物,就再也不肯放手,用尽一切办法,都要将他连皮带骨地吃到肚子里去。    第4章   阿波罗穿过云雾缭绕的大门,进入了奥林波斯山的范围。门口站着三位时序女神,齐齐冲他一笑,表情带着几分诡异。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往里走,还没到达自己的神殿,就碰到了赫尔墨斯。   他似乎心情很不错,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就连飞行帽上的双翅都在一抖一抖地,像是马上就要飞到天上去。   见到光明神,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抱了他一下,笑道:“阿波罗,我的兄弟,你总算是回来了。来来来,让我看一下,失去爱情给你造成的心灵创伤有没有愈合?”   可怜的光明神惊得手中的里拉琴都差点掉到地上。   怎么?达芙妮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奥林波斯山了?   该死的河神珀纽斯,比女人还要多嘴多舌。   对了,他是提坦神俄刻阿诺斯和忒提斯之子,他的兄弟姐妹包含了世上几乎所有的海洋神和河神,加起来有几千个之多。他只要在家族宴会时说上一声,那么他失恋的消息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当然也包括半空之中的神山。   而奥林波斯山上的神明们,不愁吃不愁喝的,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谈论天上和凡间的八卦,譬如哪个英雄惹怒了神明倒霉了,天神宙斯又看上了哪个凡间女子,以及哪个城邦的国王又打了败仗之类。   宴会刚刚举行完毕,他们每一个人肯定都知道英俊的光明神的笑话了。   想到这里,阿波罗内心呻吟一声,恨不得用手将脸捂住,雪白的脸颊上面迅速蒙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就连耳垂都变得通红。   都怪厄洛斯,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这么丢人。   心里本来就有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甘和埋怨顿时扩大了数十倍。   为了掩饰窘态,他一把推开赫尔墨斯,恶狠狠地瞪着他,威胁道:“不许胡说。”然而圆溜溜的眼睛就像是林间迷失的小鹿,毫无威慑力可言。   赫尔墨斯最大的特点就是脸皮厚。被阿波罗推开,他也不丧气,大笑着又扑了过去,手臂一伸,搭在他的肩头,将他半搂在怀里,往神殿的方向走去。   阿波罗正要挣脱,忽然听到赫尔墨斯说:“我吃惊的不是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拒绝你——据我所知,她拒绝了每一个向她求爱的年轻人,不论那个青年是多么的英俊和优秀。令我惊讶的是,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林神女而已,在众多女神当中,相貌算不得顶好,人也怪里怪气的,比起你手下的缪斯女神来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亲爱的兄弟,你既然对那九个女神都不动心,怎么就单单看上她了呢?”   阿波罗犹犹豫豫,半天答不上来。   被一个神女拒绝,固然是对自尊心的极大打击。而在引以为傲的箭术上面,居然输给了爱神和他的小小金弓,也让一向骄傲自负的光明神感到难以忍受。   要不要对赫尔墨斯讲实话呢?   光明神心里默默地拈量着,到底哪件事情更加丢脸一些   他思考了半天,最终决定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无论如何也不告诉别人,于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赫尔墨斯,你还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所以才会讲出这样的话。倘若你已经尝试过了,断然不会对我的行为感到惊奇。你要知道,爱情如同海面上的风暴,时常来得毫无预兆,但又气势汹汹。而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就像是被风暴席卷的帆船,只能无力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晃,身不由己地追随命运的脚步,而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赫尔墨斯是商业、偷盗和雄辩者之神,说谎对于他来说,犹如家常便饭一般,经验老道,张口就来。在这方面,光明神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一看阿波罗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他的话不尽不实。   可是为什么呢?他略一思索,隐隐约约猜到几分。   “阿波罗,”他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爱情的滋味呢?我早就有了心爱之人。我对他的感情一点儿也不比你对达芙妮的少。虽然他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可我宁愿把他放在心尖上,日夜忍受相思的煎熬,也不愿意冒着失去他的危险,匆匆忙忙的告白。你瞧,爱情就像是奥林波斯山上的清风,时时吹拂,永不停息,让人打心眼儿地感到温暖和愉悦。至于你说的如同风暴一般的爱情,不像是发自内心产生的,倒像是中了爱神的金箭,一时昏头昏脑产生的冲动。”   阿波罗本来对赫尔墨斯的爱人充满了好奇,一听到金箭二字,心中一跳,就像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蝶翼一样的睫毛不安地扑闪了两下,正好落到赫尔墨斯的眼中。   他搂着他肩膀的手臂一紧,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真的是被厄洛斯算计了?亲爱的哥哥,不管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对我讲。我对着冥河水发誓,一定会保守秘密,哪怕是一个字都不会泄露给别人。”   阿波罗不自然地把脸别开,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皮肤发烫,就像要烧起来了一般。他轻咳一声,说:“他是阿芙洛狄忒和阿瑞斯之子,为什么箭术会这么高明?比我这个远射神还要厉害。”   这就是变相地承认了。   赫尔墨斯听得好笑,本想再打趣几句,又怕当真把脸皮薄得像纸一样的光明神惹恼了,只好拼命忍住,一本正经地说:“亲爱的兄弟,你有所不知。厄洛斯平时虽然行事低调,但是远远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刚刚生下来的时候,神情呆滞,不会哭也不会笑,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居然一直保持婴儿的体型——呃,你知道的,我们这些神明的儿女,绝大多数只要一落地,都是迎风就长。”   阿波罗插嘴道:“嗯,我知道。你刚一生下来,就偷了我的牛。”   “咳咳,宽厚仁慈的光明神,以前的事情就不用计较了嘛。”赫尔墨斯开始一本正经地说瞎话,“那时我还年少无知,没有听过你的威名,也不知道那些牛是你的。再说了,我也把自己做的七弦琴送给你啦。那段时间,你可是欢喜得天天都弹呢。”   阿波罗轻轻地哼了一声,说:“继续。”   赫尔墨斯嘿嘿一笑,接着说:“总之,他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就连见多识广的父神都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神明之子,就在看望他的时候做了一个预言。结果令他大吃一惊。预言显示: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孩日后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灾难,让他的生活无法安宁。父皇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啦,当时就想把他杀掉,以绝后患。可是阿芙洛狄忒舍不得啊,毕竟是她和阿瑞斯的第一个孩子嘛。于是她施展开美神的魅力和手段,又是哄骗又是撒娇的,把父神弄得迷迷糊糊的,趁机把她的儿子带走了,藏到森林里面的一个山洞中,命令两头狮子用奶水将他养大。本以为一切顺利,不料后来去看他的时候,情况却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停了一下。   光明神专心致志听他讲话的样子实在是太迷人了。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蔚蓝色的瞳孔之中倒映出他的身影,就好像心上只放了他一个人。蔷薇色的嘴唇因为惊讶而略微张开,就像初春时节刚要绽放的花蕾,而那一点洁白的牙齿,则像层层花瓣包裹之下的花蕊,引人想要一探究竟。   哎呀,怎么办,好想不顾一切亲上去啊。速度够快,动作够准的话,应该能在被他推开之前,碰到他的嘴唇吧?   我也不贪心,就在水润柔嫩的唇瓣上含一下,一下就好。   赫尔墨斯心里想着种种不可言说的念头,把在阿波罗肩头的手指不觉用上了一点力度,将他往怀里又带了一点。温热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冰冷的银弓,他的头脑立刻清醒过来。   唉,不行啊,远射神的本事在整个奥林波斯山名列前茅。就算这次偷袭成功,也会让他起了戒心,只怕下次就不容易亲近了。就像一只被猎人的箭头惊到的小鹿,以后哪怕只是听到弓弦声响,也会立即跑得无影无踪。   忍住,还不到时候,为了以后的幸福,千万要忍住。   赫尔墨斯第一次埋怨自己的武力值太低,以至于不得不万分艰难地隐忍,然而心里就像被刚足月的小猫用肉呼呼的爪子挠了一下,有一点点痒,又有一点点甜。   阿波罗哪里知道他的纠结,只是急于听到接下来的故事,就催促道:“发生什么事啦?怎么停下来了,你快说啊。”    第5章   赫尔墨斯一笑,收敛了心神,又道:“几年之后,她去了藏着孩子的山洞,但是没有看到那个粉嘟嘟的婴儿,只看到一名神情冷淡的男子,身上的神力高得惊人,远远超出了她和战神的力量之和。阿芙洛狄忒一下子就懵住了,你想啊,他们两个的儿子怎么可能这么厉害呢?”   “是啊,为什么呢?”阿波罗不知不觉脱口而出,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一般来说,神的儿女的力量,小于其父母,这在神界是一条尽人皆知的规律。   他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原因,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赫尔墨斯,期待着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不料他讲到这里又不讲了,反而跳到了若干年前,混沌之神卡俄斯创世之时,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啊,除了卡俄斯以外,世界上只有地母盖娅——也就是我们奥林波斯众神的老祖宗,以及居住在大地最深处的幽土神塔尔塔洛斯,还有一个呢,就是爱欲之神厄洛斯了。”   “什么,他那个时候就出生了。”阿波罗不顾形象地惊叫出来。   “是啊,”赫尔墨斯笑道,“不过呢,后面又发生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争夺神王之位啊什么的,你听过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厄洛斯就失踪了。他不见了以后,地面上很是乱了一阵子呢。很多男人和女人都失去了爱欲,既不婚配,也不生育了,神明们只好花大力气,自己动手造了一批人,这才让大地重新恢复了生机勃勃。不过现在好了,他借着美神之子的躯壳又重回世间。父神也不担心没人的问题了,反而操心人类太多怎么办。”   阿波罗这才明白厄洛斯的真实身份,暗叫好险。那些远古众神个个既强大又小气,一个都不好得罪。   他回味着刚才听到的故事,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父神的预言从未失灵过。厄洛斯给他带来灾难了吗?还是说,这个预言还未到实现的时刻。”   赫尔墨斯看了看四周,很好,一个神祇都没有。背后议论宙斯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人知道得好,尤其是涉及雷神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凑到阿波罗旁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到最短,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问:“你想想,对于父神来说,最郁闷的事情是什么?”   阿波罗一想,是什么?不就是想找情人的时候,每次都被天后赫拉用各种手段破坏掉么?他既郁闷又恼火,偏偏还无可奈何,只能使尽浑身解数,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是他为什么无可奈何呢?赫拉醋劲儿大,重新再娶一个嘛。反正在她之前,他已经有过六任妻子了,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干。离婚重娶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哦,不对!   不只是没有离婚,赫拉还是唯一个和他举办了婚姻的女神!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儿。   霎那间,如同一道闪电撕裂黑雾重重的天空,他的头脑立即清明起来,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他一扭头,柔嫩的耳垂正好擦过旁边之人的嘴唇。赫尔墨斯就像碰到了灼热的火焰一般,往后一退,又不愿意把距离拉得太远,只是退了一点点,近得还可以感觉到他的甜美鼻息。   阿波罗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震惊无比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问:“难道是……厄洛斯搞的鬼?”   赫尔墨斯舔舔嘴唇,回味了一下刚刚感受到的软软的触感,沉痛地点点头,说:“父神每次想要离婚的时候,他就补上一箭。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完成。”   阿波罗沉默了,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郁闷。   庆幸的是,连宙斯都没有办法抵抗的爱神之箭,他当然是躲不过去的。所以,即使中箭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就这一点来说,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既然雷神都拿厄洛斯无可奈何,那么他如果想要报仇的话,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光明神其实是有一点点小气的。当然,不只是他,奥林波斯山上的神明就没有一个大方的。他们信奉的原则就是有仇必报,有冤必究。阿波罗也不例外。虽然他还对着冥河水发过誓。但是那个誓言只是说不能背后放冷箭而已,没说不能用别的法子报复回来啊。   “厄洛斯……就没有什么弱点吗?爱神之箭有没有破解的方法?”过了好一会儿,阿波罗才艰难地开口。   赫尔墨斯正在心旌神摇,闻言想也不想,立即摇摇头。   不管有没有弱点,他都不希望阿波罗去招惹那个恶劣的爱神,这次是达芙妮,谁晓得下次会来一个什么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维护父神的婚姻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他不死心地问。   赫尔墨斯讽刺地说:“什么理由也没有。他单纯就是想看热闹罢了。父神爱完一个又一个,赫拉又小气善妒。他们两位凑在一起,才会成天吵闹不休,大打出手啊。厄洛斯的性子就是这样恶劣呵,在这一点上,就算是一向喜欢惹事生非的纷争女神厄里斯也不敢与他相提并论。亲爱的哥哥,你如果不幸见到了他,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小心他给你找一个天后一样的妻子,让你每天都得不到安宁。”   阿波罗抖了一下。他还想像宙斯一样,和各种各样的美女约会呢,可不愿意被一个叫做妻子的人管得死死的。   “所以嘛,想要日子过得舒坦,和奥林波斯的任何神明结怨都行,就是不能去惹厄洛斯。”赫尔墨斯又补了一句,再次告诫不让人省心的光明神。   阿波罗什么也没说,只是抿起嘴唇,嘴角绷成一条倔强的直线,蓝眼睛里有光点在闪烁。   对于厄洛斯,他虽然害怕,但也没有完全放弃报复的打算。   赫尔墨斯无奈地看着他。他对他的每一点表情变化都了如指掌,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看来要把人盯紧一点儿了,尽量不要和厄洛斯正面对上,逼得他动手。   自从与赫尔墨斯谈话之后,阿波罗理智上知道不应该去招惹厄洛斯,但是情感上就是想要做点什么,出一出胸中那口恶气,可是又不能明着跟他动手。   用个什么法子好呢?   他成天躲在神殿之中冥思苦想,足不出户。神食和仙液激发不了他参加宴会的兴趣。缪斯女神最新创作的抒情诗和舞蹈也令他感到索然无味。   厄洛斯倒是破天荒地参加了几次众神的宴会,惊得诸神掉了一地的下巴,可惜没有一次见到了令他魂牵梦绕的光明神。他本想径直闯入他的神殿之中,但是转念一想,无缘无故地闯入他的家中,只怕会把人吓坏,于是改变了主意,只是默默地关注他的动静。   由此可见,强大的爱神虽然成全了不知多少对情侣,在感情问题上,自己却是纯粹的新手一个,就连怎么正大光明地追求爱人,都搞不清楚。   这一天,阿波罗正在院子里面用月桂树枝制作花冠,忽然听到了来自德尔斐神庙的祷告。他的信徒为他献上了许多肥美的公牛和山羊大腿,在火上烤得外焦里嫩,香气直冲云霄,一直传到了奥林波斯山上的光明神神殿。   虽然神祇每日的食物是神食和仙液,而无需依靠凡人的食物为生,但是他们依然要求凡人献上各种祭品,以表达他们对神的重视程度。   一见到这么丰厚的祭品,光明神顿时有些好奇,不知是哪里来的虔诚祭司,想要什么样的预言或者神谕。身为一个慷慨大方的神明,他偶尔也会回应一下凡人的祈祷,尤其是在对方展示出了十足的诚心的情况下。   他透过奥林波斯山门口终年不散的浓雾向下俯视,只见德尔斐神庙的祭坛前,站着一列年轻健壮的士兵,个个身披甲胄,手执武器,几个铜质盾牌上面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敌人的鲜血,像是刚从残酷的战场上面下来。   为首一人正用锐利的宝剑挑起肥厚的牛腿和羊腿,放到火上一一烤熟,再摆入祭台之上的铜盘里面,希望借此获得光明神的神谕。   “伟大的光明神阿波罗,”他说,“我们来自远方的斯巴达,把神圣的百牲祭品献给你,但愿你能为我们指点迷津。我们刚刚和可恶的雅典人打完一仗,可是不幸败在了他们的手中,请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斯巴达有着世界上最勇猛的士兵和最睿智的将军。我们也在战前对诸神表达了崇高的敬意,除了你以外,还对天父宙斯,天后赫拉,战神阿瑞斯,以及爱神厄洛斯贡献出了丰厚的祭品……”   什么?还有厄洛斯?   你们是去上战场,又不是去抢新娘,祭祀他干什么?   这个名字一出现,阿波罗的内心就不淡定了,后面的话就像风一样地从他耳边溜过,他心不在焉地听着,脑子里面突然闪现出了一个主意,他兴奋得两眼都在发光,如同夜幕之中的闪亮星辰。    第6章   斯巴达的战士正在念念有词地烤肉,地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神庙门口的橄榄树狂乱地挥舞着细长的枝条和凌乱的绿叶,发出哗哗的声音,就好像一波接一波的海浪。而新栽的月桂树则被吹得左右摇晃,纤细的树干像是马上就要断掉一般。   虔诚的战士慌忙举起盾牌,挡住猎猎狂风,同时将宝剑插入泥土之中,稳住自己的身形。而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惶惑不安。   难道是无意之中亵渎了神明,引得他怒气冲冲?   但是大风很快就停了下来,正如风起之时一样突然。渺茫的里拉琴声远远地传来,就像长满了青草和野花的山林一样动人。   一时之间,这一群只知训练和作战,从来不懂音乐与艺术为何物的冷酷战士全都沉浸在了天籁一般的音乐声中,放松了握剑的手,侧耳倾听,浑然忘了探究琴声的来源。渐渐地,他们的面部表情变得柔和平静,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了一丝迷醉的笑容。   就在这时,伟大的光明神从云端飞驰而下,落到他们的面前,就像光芒四射的太阳落入凡间。柔软的金发乖顺地垂在脸颊两旁,随着他的步伐灵动地摇摆。在他身旁,橄榄树垂下高昂的枝条,向神庙的主人表达敬意。在他上空,乌鸦成群地飞过,如同乌云一样遮天蔽日。   所有的战士都惊呆了。   他们是来求取神谕的,本以为运气好的话,能够得到一份珍贵的指示,没想到竟然能够见到光明神本尊,更没想到他是如此地年轻英俊,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最大胆的想象。   大多数人惶然地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比晨星还要明亮的眼眸,却又忍不住稍微抬起头来,偷偷打量着神祇的容貌,激动得浑身颤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有为首的战士胆子要稍大一些。他鬼使神差般举起剑尖上的烤肉,递到阿波罗的面前,呆呆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说:“神啊,阿波罗,这是,我刚刚烤好的,很好吃……”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真是的,太不会讲话了,居然妄想用这点小东西去讨得神明的欢心,不知道有没有唐突到他。   而且,我应该把烤肉取下来,摆在精美的盘子里,双手捧给他才是,怎么能就这样递过去呢。   年轻的战士痛恨着自己的无礼,却见俊美的光明神用两根修长白晳的手指,取下剑尖上面的羊腿,轻轻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然后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笑意到达眼底,好像平静的海面荡起了一圈涟漪,漂亮得把人的灵魂都要吸进去。   战士脸上一红,脑子里面轰然炸开,反反复复只剩一个声音。   啊,他笑了,他居然对我笑了。我要死了,就算要我立刻就死,这辈子也值了。   他的内心亢奋了半天,忽然见到光明神的眉尖微微皱起。   犹如冬天跑步行军的时候吃了一口冰雪,他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   刚刚,神的嘴唇好像动了几下?   真是该死,居然在神明面前如此失礼,连他的话都没有听清。   他又愧又悔,单膝跪下,仰起头来,羞惭地问:“神,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在问,”光明神宽恕了他的无礼,示意他站起来,再次开口道,“你的名字。”   他的声音如此优美,甚至超过了刚才听到的里拉琴之声。   “我叫,我叫莱山德”,斯巴达的勇猛战士再次觉得脑袋糊成了一团,颤抖着声音说。   “很好,莱山德”,阿波罗微笑,“记住我的神谕。斯巴达人败给雅典人的原因是……”   莱山德赶紧倒转剑尖,在大腿上划了一道,这才打起精神。   鲜血顺着衣袍流了下来,他就像没有察觉到疼痛一般,眉毛都不皱一下,只是热切地望着光明神。   阿波罗看得眼皮一跳,若无其事地说:“你们祭祀爱神的时候,弄错了他的个人形象。导致他在奥林波斯山上大发雷霆,所以降下惩罚,让你们在战争之中遭遇失败。”   话音一落,“咣……”一声,不知谁的宝剑掉到了地上。   这……爱神还负责战争?从来没听过啊。事实上,之所以战前祭祀算他一个,只是为了遵循斯巴达代代相传的优良传统,并没有指望他能发挥什么实际作用。毕竟天上神明众多,各施其职,很难越界。斯巴达人的主要希望还是放在雷神宙斯,光明神阿波罗和战神阿瑞斯身上。   莱山德呆愣半晌,硬着头皮问:“这个,神啊,我,我愚钝,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波罗叹一口气,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虔诚,可惜就是笨了点。他问道:“你们在神庙里面祭祀的时候,爱神的雕像是什么样子的?”   莱山德皱着眉头,眼珠子动个不停,一边拼命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雕像很高,大概比你还高一点,啊不,我的意思是,和你一样高。相貌非常英俊——当然,远远比不上你,但是没有什么表情。头发有点卷,不长。哦对了,没有胡子,看上去挺年轻的。”   他还在苦苦思索,阿波罗已经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你们以为爱神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对不对?其实完全弄错了,他的真实形象是这个样子的。”   说完,他从莱山德的腰侧,将他的宝剑拔了出来。   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让他碰到了斯巴达战士的衣袍,并且在一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不足半步。莱山德浑身一震,眼神瞟向了身旁战友的剑鞘,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在另一只大腿上面再划上一剑。   而光明神已经后退几步,就在神庙前面的土地上,慢慢用剑尖勾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爱神形象。   那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眼睛大大的,鼻子又尖又翘,十分可爱,活脱脱就是一个幼年版的厄洛斯。奇怪的是,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背上倒有两个洁白的小翅膀。他手持小巧精致的金弓,一支短箭已经达在了弦上,瞄准前方,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像是在促成一桩神圣的婚姻,倒像是在进行一个好玩的游戏。   阿波罗在文学艺术方面的天赋无人能及,否则宙斯也不会指派他去掌管九位缪斯女神。这副画虽然只是刻在粗糙的泥土之上,但是细节完整复杂,神态活灵活现,他自己都满意得不得了,默默地欣赏了一会儿,对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战士们说:“你们看,这才是爱神的真实模样。回去之后,把神庙里面的雕像扔掉,去别的城邦找来技艺高超的工匠,按照这幅图画雕刻成新的神像,越多越好,斯巴达摆放不完的,就送给其他城邦,告诉他们这才是爱神。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下一次和雅典作战的时候,他就会听到你们的祷告,帮助你们在战争当中获得胜利。”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爱神的形象和作用简直就是颠覆了他们从小对于神明的认知。   而且,主管爱情和欲望的神明,为什么会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啊?   只是,这番质疑,谁也不敢亲口说出。   阿波罗一眼扫过去,就猜到他们在想什么,脸色一沉,怒气冲冲地说:“怎么?不相信?你们在质疑一个主管预言的神明下达的神谕么?”   “不,当然不,”莱山德赶紧摆手。   光明神完美无缺的脸上出现了哪怕是一丁点不愉快的神色,他都觉得是一种罪过和亵渎。   “他们只是一时还不适应罢了。毕竟爱神的形象如此……特殊。”莱山德接着说道,“不过请你放心,我们一定谨遵神谕,将人们对于爱神的错误认识彻底地扭转过来。”   阿波罗这才转怒为喜,莞尔一笑,新月一般的眉毛和眼睛双双弯起,说道:“这才对嘛。不过你们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我说的。要知道,在你们之前,有好几个城邦打了败仗都来神庙寻找我的指示,结果被我拒绝了。”   莱山德感动地说:“我们一定会保守秘密的。光明神啊,万分感谢你对斯巴达的厚爱。你是这么地慷慨仁慈大方,我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感激才好。”   阿波罗脸红了一下——他还没有学会像赫尔墨斯和雅典娜一样,面无表情地欺骗凡人,毫无羞愧之感。   “你们都是虔诚的信徒,”他说,“以后交战的时候,我也会站在你们一方的。”   各个战士顿时喜形于色。   远射神的承诺比什么都有用。众所周知,得到他的厚爱的城邦,大多时候都会凯旋而归。   莱山德更是激动得眼泛泪花,说道:“神啊,你还会来斯巴达!我还有机会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光明神矜持地点点头,结束了他的人间之旅。   莱山德带领众位士兵回到斯巴达以后,果然一丝不苟地按照阿波罗的神谕执行。从此以后,厄洛斯在凡间的形象,就成了一个不穿衣服的小屁孩儿,只有极少数的偏远城邦,还保留着高大英俊的本尊模样。   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当日,光明神完成了想象中的报复行动;虽然知道它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厄洛斯那个冷漠的家伙才不管自己的形象呢——但是仍然感觉到一阵畅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神庙,完全没有留意到门前粗壮的大理石柱后面,有一个白影一晃而过。    第7章   厄洛斯等到阿波罗走后,隐去了身形,来到神庙前的土地上,看着他赋予他的新形象,无声地笑了。   真是笨死了,连骗骗凡人都不会,倘若不是有一个疯狂仰慕他的忠实信徒,恐怕只能铩羽而归了。   他蹲下身子,手指悬在画作上方,顺着他画出来的线条,一条接一条地勾了一遍,就像是在触摸那个没心没肺的爱人。   也罢,就让你出出气。   只是以后见到一个长翅膀小孩的时候,不要吓得哭出来。   厄洛斯站起身来,拍拍衣袍下摆的灰尘。   一旁的斯巴达战士正在笨手笨脚地将画作临摹到羊皮纸上。   他看了一下,完全没有阻止的打算,而是展开翅膀,往奥林波斯山的方向飞去。   不料此时的阿波罗,已经不在神山上面了。   刚走到大门口,他就遇上了赫尔墨斯,他把头发梳得溜光,袍子整理得一丝不乱,特地露出黄灿灿的金色滚边。还将有翼的凉鞋擦得锃亮,在他的脚上发出闪闪的光彩。   瞧这一身从头到脚的装扮,必然是想去凡间,寻找一个中意的姑娘。   阿波罗瞬间想起了自己上一段悲催的爱情,本来高昂的情绪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没心情说话,冲着赫尔墨斯点点头,就要从他的旁边走过去,谁知胳膊上面一紧,被他一把拉住了。   “阿波罗,”赫尔墨斯热情地打招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和几颗洁白的牙齿,“真是巧啊,刚要出门就遇到你了,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啊。你从哪里回来的?”   三位负责守门的时序女神鄙视地看他一眼。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明明就蹲在门口半天了好吗,一直盯着空中看,眼睛都快望穿了。   倘若不是他总是花言巧语地逗她们开心,她们都想揭穿他,看看他的笑话。   与赫尔墨斯的兴高采烈相比,阿波罗一脸的郁郁寡欢,他将胳臂从他手中抽了出来,简洁明了地回答了一句“德尔斐”,作势就要走开。   “哎,别走啊,”赫尔墨斯一闪,站到了他的前面,挡住去路,说:“陪我去凡间走走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正在举行盛大的节日聚会。这可是姑娘们争奇斗艳的好机会,远近几个城邦的少女们都会去那儿,里面总会有几个相貌出众的……”   不等他说完,阿波罗就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现在对姑娘并没有多大兴趣。就算是比阿芙洛狄忒还要漂亮的女子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赫尔墨斯不满地嚷嚷起来:“亲爱的兄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愿意开始一段新的爱情吗?这可不像宙斯之子的行事风格呵。你为什么不跟我们的父亲好好学学呢,他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寻找心仪的对象。还是说,你知道自己的魅力不够,美貌的姑娘不肯接受你的爱意?”   最后一句话使得向来争强好胜的光明神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立即说道:“赫尔墨斯,不要胡说八道。我的容貌、身材和神力都在你之上。假如我们两人站在一起,任何一个想法正常的姑娘都会青睐于我,而不会将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上。”   三名看热闹的时序女神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这话虽然说得骄傲自负,但也符合奥林波斯山上大部分神明的认知。   只是赫尔墨斯的想法一向与大部分格格不入。话一出口,阿波罗就做好了跟他争辩一番的准备了,谁知他眨眨眼睛,一口承认:“嗯嗯,银弓神,你最英俊啦,姑娘们都会喜欢上你,呵呵。”   连我都不例外,他在心里补充一句。   然而光明神升腾的怒气并没有得到安抚。   你呵呵两声是几个意思?摆明了对我的话不屑一顾嘛。   阿波罗哪能忍受这种明目张胆的藐视。形状秀美的眉毛拧了起来,蓝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怒,目光锐利了许多,刚才想起达芙妮时的那一点点低落情绪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他问。   “这个嘛……呃,”赫尔墨斯的眼神四处乱瞟,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神态,说道:“也不是不相信,只不过口说无凭,得亲眼看见才行。唉,不过这种事情很难证明,所以还是算了吧。亲爱的兄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不要为了这种小事而吵来吵去的,好吗?”   阿波罗不答,斜睨他一眼。   心虚了吧?害怕被我比下去了吧?   他当即决定:“我们两个一起到凡间去。找一个姑娘,看看她到底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你多一些。”   “现在?”赫尔墨斯仍然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我是去寻找爱情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不如我们以后再……”   “不行,我们现在就去。”   阿波罗打断他的话。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他一较高下,才不会让他糊弄过去,既然说不服他,索性仗着自己的武力值要高那么一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往下一跳。   赫尔墨斯哇哇大叫:“哎哟,轻点儿,轻点儿,阿波罗,你手劲太大了。不要抓啊,让我自己飞……”   惊慌的叫声越来越远,然而细细分辨的话,里面却含有一丝喜悦的味道。   三名时序女神互相看一眼,笑嘻嘻地摇摇头。   唉,光明神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单纯好骗了些。   巴那塞斯山脚下,春光一样明媚的少女们三三两两地走在去神庙的路上。她们个个都经过了精心的沐浴和梳妆,灵巧的双手将柔软的秀发编成精致的发辫,上面还装点着五颜六色的发饰。身上的长袍绣着各种精美的图案,随着灵活的步伐而摇曳生姿。乍一看去,她们就像是王宫花园里面受到精心照看的娇贵花朵,纷纷绽放出最美丽的姿态,让人眼花缭乱。   当然,有姑娘的地方,也少不了未婚的青年男子。他们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拼命向自己喜欢的姑娘们表达爱意,希望能够获得她们的青睐。   阿波罗和赫尔墨斯就在人群的上空。厚厚的云层隐去了两人的身形,但是神明的视力使得他们把下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阿波罗,你看了半天了,准备找谁来裁决啊?”赫尔墨斯见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个地方,便问道。   光明神指了指下方靠着路边行走的一个姑娘,微红着脸说:“我觉得那个少女就挺不错。”   “哪一个?”   “那个,黑色头发的。”   “嗯,很罕见的发色。长得也不错。”   “是啊,她的头发又直又长,就像珍贵无比的黑色丝绸,摸起来一定又顺滑又舒服。”阿波罗说。他的嘴角上翘,眼睛微弯,目光之中透着几分温柔,活脱脱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凡人少年。   赫尔墨斯看得牙痒痒,手痒痒,心里也痒痒。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不是说对任何少女都不动心么?不是说比阿芙洛狄忒还漂亮的姑娘也打动不了你吗?   结果呢,这么容易就动心了?   哼哼,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压根儿就跟宙斯一个德性,见一个爱一个,看到美女就走不动了。   还好我早有准备,亲爱的哥哥,你放心,这一次,我会让你愿望成真的。   “头发是很特别。”他说,“不过仔细一看的话,她的鼻子好像不够高,眼角和嘴角也有些下耷,笑起来的时候不明显,但是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副愁苦忧虑的模样。成天对着这种姑娘,心情可好不起来啊。”   阿波罗凝神细细一看,不由得点点头:“唔,赫尔墨斯,你不说我还没有注意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你的观察力真够敏锐。”   说完,他的眼光一转,看向了另一个地方,又说:“这么说来,我倒是觉得她后面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长得更好看呢,嘴角上翘,面带喜色。我尤其喜欢她的长袍,上面绣满了一年四季的鲜花和树木,还有我最喜欢的月桂树。她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赫尔墨斯随意瞄了一眼,说:“我不得不说,她的脸蛋是挺漂亮的,就是可惜了,身材差了那么一点点。亲爱的兄弟,你看到她的腰没?比你的足足大了一圈。就算是藏在袍子里面,这种惊人的尺寸也掩盖不住。还有她的个头,瞧见没,比其他姑娘们都高出一大截。假如不是穿着金线绣成的长裙,兴许你会把她当成是男人哩。”   “是吗?”阿波有些不以为然,“毫无疑问,她是一个高大丰腴的姑娘,但这可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说明她的身体非常健康。”   赫尔墨斯嗤笑:“那么,阿波罗,你会愿意抱着她走向山林里的向日葵花丛吗?或者让她枕在你健壮的胳臂上面睡上一晚?”   光明神默默地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不做声了。   前者的话,他的手臂会断掉。后者的话,他的胳臂会麻掉吧——哪怕他是一个力量远高于凡人的神祇。   算了,还是找一个娇小纤细一点的——他一向喜欢这种类型的。    第8章   他的眼神扫过各种莺莺燕燕,很快就再次锁定了目标:那是走在中间的一个姑娘。她的个子如此小巧,以至于淹没在了花团锦簇之中,很难让人一开始就留意到。但是她的脸蛋和身材都无可挑剔,还穿着钉着金扣子的长袍,戴着象牙制成的发饰和耳环,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族少女。   “赫尔墨斯,”阿波罗指着那个姑娘,说:“这下子你挑不出毛病来了吧?说句实在话,她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凡间女子了,就像一个缩小版的阿芙洛狄忒,一个笑容就能把人的魂儿勾走。”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渐渐炽烈起来。   赫尔墨斯的牙都快咬碎了。   心上人当着他的面夸奖别人,还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着实让他感到不是滋味儿。更郁闷的是,他左看右看,偏偏挑不出那姑娘的一丝毛病——除了个子矮了点儿,不过很显然,光明神就喜欢这一款的。   不行,不能让他顺利地追求到他喜欢的姑娘。   赫尔墨斯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道:“阿波罗,我不明白。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现在是要找一个姑娘来评判到底是我长得英俊些,还是你的模样迷人一些,难道我们不应该寻找一个最聪明,最有判断力的女子吗?至于她的美貌和笑容什么的,不应该是你关注的重点吧?”   好像……是哦。   阿波罗立即收回目光,纤长的睫毛低低地垂了下去,掩盖住了幽蓝深邃的瞳孔和浪花一样的眼神波动,让人无法一窥究竟,而脸颊上的红晕却迅速泛滥开来,说明它的主人一门心思寻找漂亮姑娘,早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了。   瞧瞧,又来了。   每当他感到窘迫的时候,总是摆出这样一副可爱得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去的表情。而当他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柔嫩的嘴唇就成了两片坚硬的蚌壳,紧紧地闭合起来,不肯露出一条缝隙。   不过嘛,再可爱也没用,这次可不能放过你。   赫尔墨斯好笑地看着他,等了一会儿,继续追问:“所以,亲爱的兄弟,你刚刚看了半天,究竟有没有发现哪个少女最聪明呢?”   阿波罗发现沉默无法逃避问题,只得边想边说:“赫尔墨斯,依我看来,最美丽的少女就是最有判断力的人啊。出众的容貌定然为她招来了为数众多的求婚者,其中肯定不乏身材健壮,相貌堂堂的年轻英雄。当她见多识广以后,自然能够头脑冷静地对我们两个做出评判。倘若换了一个没有看过多少男子的姑娘,兴许一见到我们站在她面前,马上就傻眼了呢,更不用说做出明智的判断了。”   说完,他的头微微抬起,睫毛不安地眨了两下,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赫尔墨斯,似乎在拈量这种临时编造出来的蹩脚理由究竟能不能够将他说服。   赫尔墨斯心里发笑。   嗯,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但他仍然歪着脑袋,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然后说道:“亲爱的兄弟,你讲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不过,最美丽的少女好像并不是你看中的那一位呢。”   “是吗?”阿波罗的目光再次在人群之中逡巡一转,不服气地说:“我可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啦。其他少女之中,不论你看中了谁,在我看来,都是比不上刚才那一位的。”   赫尔墨斯慢条斯理地说:“唔,在那些露脸的姑娘当中,她确实算得上是顶好看的。可是还有几个没露脸的呢。你瞧,她们蒙着面纱,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我们虽然是神明,也看不清楚她们的相貌。兴许其中就有那么一两个盖过了你看中的那位姑娘呢。喏,你看,那个苗条的少女就不错,看到没?就是穿了一身黑色衣袍,系了一根流苏腰带的那个,你瞧见她的眼睛了吗?又大又亮,就像两颗紫色的葡萄。”   阿波罗还真的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耸耸肩,说:“我得承认,她的眼睛长得确实挺好看。可是假如整张脸蛋都和眼睛一样漂亮的话,她为什么不全部露出来呢?尤其是在今天这种盛大的节日里。”   赫尔墨斯轻笑一声,点头附和道:“阿波罗,你说得很对,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围着她转的年轻人是最多的,而且当他们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炽热的神色,就好像美妙的爱情之火正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   阿波罗的脸又小小地红了一下。   他光顾着看姑娘了,完全没有留意到那些青年男子脸上的表情。不过听赫尔墨斯这么一说,再一看,她的周围确实围着好几个英俊的年轻人,正捧着礼物大献殷勤,他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当即就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蒙面少女的真正形象。   至于刚才那个被他比作阿芙洛狄忒的姑娘?哦,薄情的光明神很快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连目光都不停留一分了。   “赫尔墨斯,”他说,“你说得确实有些道理呢。不如我们想个法子,让她把面纱揭开,看看她是否如我们想象一般美丽?”   哦哦,就等着你说这一句呢。   赫尔墨斯立刻积极响应,吹起一阵狂风,趁着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吹得睁不开的时候,偷偷地揭下那个姑娘的面纱,往空中一抛。轻薄的丝织品立即被吹到了半空中,再晃晃悠悠地落下来,挂到一棵高大的松树梢头。   这一下子,姑娘的脸完全露出来了,而且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其他东西把它遮住。   阿波罗站在云端,仔仔细细地看了个够。看着看着,俊美的脸上再次布满了红晕,就像是傍晚时候爬满半边天空的火烧云。   该死,又是那副令人痴迷和痛恨的情动之色。   就知道他会这样。   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是还是觉得心里好不爽啊。   赫尔墨斯皮笑肉不笑地说:“阿波罗,既然你也觉得这个姑娘长得最漂亮,那我们就选她来进行裁决吧?”   光明神紧盯着下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怎么,居然比想象的情况还要严重。   赫尔墨斯握紧了拳头,忍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故作漫不经心,问:“怎么,我的兄弟,你看上她了?”   “赫尔墨斯,”阿波罗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低声说,带着鼻音的呓语听上去就像是在低吟浅唱一首抒情诗,“这一次没有爱神之箭射中我,可是为什么我仍然感觉到心跳不止,难以平息?莫非我对这个凡间女子动了真情?在我看来,她甚至比达芙妮还要美貌动人。”   赫尔墨斯咬住上下两排牙齿,狠狠地磨了一下,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他的真情动得快,去得也快。   可是还是手痒啊,真想掰过他的脸来,狠狠地吻上那双比蔷薇花瓣还要粉嫩的嘴唇,把它们啃咬成艳丽的火红色,就像是夏天的石榴花一样的颜色。然后用身体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心跳不止。   他的脑子里面转着各种不可描述的念头,表情还是维持着一派云淡风轻,说:“既然如此,亲爱的兄弟,我来动动手脚,让她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这样你很快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不要,”阿波罗立即惊呼,“不能采用这种方法。我们应该先问问姑娘的意思。”   赫尔墨斯挑了一下眉毛,说:“为什么不行?父神不都是这样的么?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在意姑娘们的想法了?他上一次为了满足自己的爱欲,甚至变做一阵金雨,潜入达那厄的闺房之内呢。亲爱的兄弟,我觉得你应该向他学习一下。”   阿波罗摇摇头:“我才不需要呢。赫尔墨斯,我不喜欢采用那些偷偷摸摸的手段,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光明正大地向中意的少女求爱,并且在征得她的同意的情况之下,与她恩爱缠绵。当然,她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世界上漂亮的姑娘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总有愿意接受我的爱情的少女。”   他高高昂起了金发的头颅,满满的自信让他的整张脸都在发光。那副表情好像在说:瞧,我这么英俊迷人,放眼整个世间,有哪个女子能够抗拒我的魅力,拒绝我的追求?   赫尔墨斯看得暗自发笑。   嗯,光明神的想法基本上是正确的——前提是没有人从中捣乱的话。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阿波罗,既然你坚持。那你只好等到晚上,她在神庙休息的时候,去向她表白你的感情了。”   阿波罗点点头:“先让她对我们两个的魅力程度进行裁决,然后我再对她展开追求。”   赫尔墨斯微微一笑。   很好,你还记得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没有被那个所谓的爱情完全冲昏头脑。既然这样,晚上让你少哭一会儿吧。    第9章   夜幕终于降临了。   经过一天的喧嚣,少女们在神庙的各个房间内,纷纷进入了梦乡,只有喀俄涅(他们从其他青年的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除外。她正在烛光底下缝补衣袍的一角,那上面裂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都怪白天那阵怪风过于猛烈,将她的裙摆吹到路旁的荆棘树上,才被尖利的细刺狠狠划了一道。明天还有隆重的祭祀典礼,她可不想穿着这样的长袍,惹人笑话。   少女斜倚在床头,圆润的脸庞在淡黄烛光的衬托下,显得天真而又柔和。两位神明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人心动的画面——当然,心动的只有阿波罗一个人而已。   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喀俄涅,她抬起头来,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出现在面前。尽管他们长得如此高大英俊,但是这么晚还闯进一个姑娘的房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天父宙斯,但愿他们没有恶意。   喀俄涅的脸上显出几分惊慌之色,手指一抖,针尖刺出一滴鲜血。   “美丽的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阿波罗赶紧开口,制止住了即将出口的惊呼声。他的声音如此温柔,笑容如此明朗,喀俄涅的脸上立即有些发烫。   “不错,我们是雷神宙斯的儿子。我是赫尔墨斯,他是光明神阿波罗。假如你是一位虔诚的姑娘,经常去往神庙祷告,一定听过我们的名字。”赫尔墨斯补充道。   喀俄涅的脸色缓和下来。   她快速地看了一下阿波罗背后的银弓,羞涩地说:“我相信你们的话。毕竟除了伟大的神祇,谁也别想有这么出色的相貌。但是你们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既没有海妖一样动听的歌声,也没有宁芙女神一样惊人的容貌,更没有雅典娜的智慧和战斗力。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阿波罗一笑,说道:“亲爱的姑娘,请不要妄自菲薄。相信我,你是我见过的最最漂亮的姑娘了,就算是奥林波斯山上的女神,也很少有比得上你的。”   “是吗?”喀俄涅抿嘴微笑,无意中看到了窗外的月亮,银白色的光辉圣洁而又灿烂。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就从心底冒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她大着胆子问:“那么,伟大的光明神,请你告诉我,是我漂亮一些,还是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更加漂亮一些?”   “呃,”阿波罗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在心底将她和他的姐姐进行比较,最终决定稍稍扭曲一下自己的审美观,便说道:“自然是你了,美丽的姑娘。你的容貌就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月亮怎么能跟你相比呢?”   话音刚一落地,只听得喀喀几声,房间里传出一阵揉捏骨节的声音。   赫尔墨斯将手指捏了又捏,恨不得马上挥起拳头,将某人打晕。   很好,很好,为了跟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同床共枕,连甜言蜜语和颠倒黑白的本事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   “光明神,你真会讲话。”喀俄涅心里乐开了花,捂住嘴唇娇笑几声,眉梢眼角一片春意盎然。   被晾在一旁的赫尔墨斯觉得不能再让两人这么眉目传情下去了,当即说道:“喀俄涅,我们两个深夜前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帮忙。你见过数量众多的求爱者,这事儿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喀俄涅受宠若惊,说:“两位神祇尽管说,我很乐意为你们效劳,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事情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那你说说看,我和阿波罗谁更有魅力,更会讨姑娘们的喜爱呢?”   阿波罗刚一开口,赫尔墨斯立刻把话头抢了过去,生怕他又说个没完没了的。   “这个……”喀俄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迟迟说不出来。   阿波罗心里一惊,又一急。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胜负很明显啊,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比那个家伙英俊一百倍好吗?   赫尔墨斯倒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好像对于结果毫不在意。   喀俄涅张了张嘴,终于要开口了。阿波罗心里突然有些紧张。她不会选赫尔墨斯吧?应该不会,他怎么可能比我长得更帅呢?   只听喀俄涅说道:“两位神明长得都很俊美,各有各的特色,我一见到你们,眼睛都花了,实在是挑不出来。”   阿波罗松了一口气,这个回答虽然不是他想听到的,但起码也没有伤害到他的自尊心。细细一想,也是,凡间女子极少有机会见到神明,一时分辨不出高低也是正常。   他的心情忽上忽下的,一个闪神间,就没有注意到,喀俄涅和赫尔墨斯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时,喀俄涅又说道:“除非……”尾音拖得长长的。只是说完两个字,她又沉默了。眼神在两个神明之间来回闪烁,牙齿紧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好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阿波罗忍不住问道:“除非什么?”   赫尔墨斯也说:“是啊,你要怎样才能分辨出来,直接说吧,我们不会发怒或者怪罪于你的。”   喀俄涅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娇声说道:“单单看脸是看不出来的,除非两位神祇能够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身材,这样我才能确定姑娘们会喜欢你们当中的那一个。”   这……果然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阿波罗顿时就有些犹豫。他向来脸皮薄,不大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身体。   正在纠结,赫尔墨斯却是一口就答应了:“哦哦,这个主意不错。姑娘们找情人,又不是只看脸,身体也很重要嘛。”   说完,他用手肘碰了碰阿波罗,挤眉弄眼地说:“亲爱的兄弟,怎么啦,不敢吗?是不是觉得自己空有一副漂亮脸蛋,没有看得过去的健美身材?你不愿意也没关系,认输就行啦。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阿波罗打掉他的手,不悦地说:“谁不敢啦,你可别忘了,我是远射神,光是手臂上的肌肉就不是你能比得上的。”   话虽如此说,他却站着不动,连扣子都不解一颗,只是斜着眼睛看赫尔墨斯,明显是一副你先来的表情。   “是吗?那我就要见识一下了。”赫尔墨斯会意,嘻嘻笑道,大大方方地一脱到底,露出上半身精壮的肌肉,然后退后一步,双手抱胸,看着阿波罗,下巴一抬,示意该他了。   一旁的喀俄涅这会儿倒是不娇羞了,目光炯炯有神,还闪着幽幽的绿光。看了一下赫尔墨斯,随即盯着阿波罗,头都不动一下。   光明神同时沐浴在两人的目光之下,窘得皮肤一片通红,很想叫他们背过身去,又一想,反正迟早都是要让他们看的。要不然怎么能证明自己比赫尔墨斯更加讨姑娘喜欢呢?   他扭扭捏捏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将腰带取下,扣子一一解开。   赫尔墨斯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而动。   他的指节修长,皮肤洁白,只有指尖部分透着一点柔和的玫瑰色,让他很想一把抓在手中,放入口里,轻轻地咬上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像熟透了的红葡萄一样,溢出甘甜的汁水。   他解扣子的动作犹如弹奏里拉琴一般,优美而又富有韵律。赫尔墨斯看得纠结异常,既希望他的动作快些,不要磨蹭个没完没了,又希望他再解慢些,让玫瑰色的指尖多舞动一会儿。   阿波罗好不容易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身上已经浸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就连鼻尖上都沁出了几颗汗珠,在银白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粘在白里透红的肌肤之上,反而显出一种温润光滑的质感。   其实春天刚到,屋里的温度并不高,只是赫尔墨斯的目光简直比阳光还要炽热,偏偏他又一直死盯着他瞧,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要命。   这个小气的家伙准是在嫉妒他的完美身材。   阿波罗强作镇定,不敢扭头向赫尔墨斯看上一眼,只希望越快完事越好,他对着喀俄涅温和地一笑,问道:“美丽的姑娘,你现在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了吗?”   喀俄涅这才从失神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看了看赫尔墨斯,又看了看阿波罗,眼底透着一丝遗憾。   她多么希望能够宣布光明神获胜。她看得出,他是多么重视这一场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的比试。   当然,这也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虽然在一介凡人的眼中,两位神明俊美的程度不相上下,但是光明神身上就是多了一种让人感到极其舒服的气质,可能是由于他的笑容就像太阳一样灿烂,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过于温柔。当他嘴角带着微笑,用蓝眼睛凝视着她的时候,她就像是看到了阳光普照之下,风平浪静的大海,让她忘却了一切烦恼,恨不得能够立刻投入温暖的海水之中。   这样的气质,放在一名力量强大的神明身上,还真是少见呢。   想归想,只可惜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赫尔墨斯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呢,她只能按照他的指示进行。凡人的力量永远无法与神明相抗衡。那些敢于违抗神的命令的人,都已经遭受了极其悲惨的下场。她可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第10章   喀俄涅一边光明正大地欣赏银弓神的身体,一边想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她才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唉,我是多么希望能够给你们一个确定的答案啊。可是不行哪,我不能违背我的良心,做出欺骗神明的事情来。坦白说,你们两位的身体都很漂亮,我只是一个愚钝的凡人,实在是无法分出高下。但愿我能够具备女神雅典娜一样的智慧,那样我就可以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了。”   一听到喀俄涅这么说,阿波罗赶紧抓起衣袍,嘴里还不忘安慰她:“没关系,美丽的姑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因为此事而耿耿于怀。”   他早就觉得自己像是太阳底下的麦田一样,被赫尔墨斯热烈的目光炙烤着,恨不得立即披上袍子,逃离这种状态,至于胜负什么的,已经不太重要了,喀俄涅的话正好给了他一个理由。   然而不等他展开衣袍,赫尔墨斯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笑道:“急什么,亲爱的兄弟,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分清高下呢。”   他的手指比目光还要炙热,按在他的手上,像是要把他烫化了一般。   阿波罗不解地看了看他,以为他是因为这场比赛而兴奋,就说道:“好吧,赫尔墨斯,既然你这么有兴致,我们就比到能够分出胜负为止。你的主意是什么?”   赫尔墨斯看着喀俄涅,说:“很简单,姑娘,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今晚,在我们两个当中,如果硬要挑一个做你的情人,那么你会选择谁呢?”   阿波罗精神一振。   这个办法好,就算再怎么为难,她也总得选出一个吧。   没想到这一次,喀俄涅丝毫没有犹豫,羞涩地笑了一下,声音却是干脆利落:“虽然两位神明都很俊美,但是坦白来说,我更希望光明神和我共度良宵哦。”   好不容易,阿波罗终于听到了期盼已久的答案,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眉飞色舞地看着赫尔墨斯。月光映照之下,他的眼睛里面像是有一条星河在流淌,发出点点璀璨的碎光,那眼神不言而喻:瞧,我赢了。我比你更讨少女的欢心,你服不服气?   赫尔墨斯爱死了他这般神采飞扬的骄傲模样,恨不得一把将他抱住,可是脸上却要按捺住雀跃的神情,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说道:“唉,没想到我竟然输了。好吧,亲爱的兄弟,恭喜你了,今晚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抱着枕头睡觉了。姑娘在等你呢,快去吧。”说完,一把拍在他的肩头上,趁机摸两下,再不舍地放开,温热的皮肤像是要把他的手掌吸住一般。   阿波罗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有些慌乱地瞟向一旁,不敢直视床上的少女,嘴里胡乱说道:“呃,这个,现在就要在一起吗?我以为,我们至少应该先认识一段时间。今晚可以聊聊天,散散步什么的,噢,对了,你还可以听我讲讲奥林波斯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儿。”   喀俄涅哀怨的眼神飘了过来:“光明神,你不喜欢我吗?”   阿波罗慌忙应对:“不,不是,我当然喜欢你的。只是,那个,我们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当然,真实情况是:对于一个出生仅仅四个月的神祇来说——尤其是这个神祇生下来以后还忙着射杀巨蛇和建立神庙——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他远远没有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和知识储备。   赫尔墨斯心知肚明,故意在一旁笑道:“亲爱的兄弟,姑娘都愿意了,你怕什么。难道是不会吗?要不要我留下来教你。或者说你回去,我留下来算了。”   “谁说我不会了。赫尔墨斯,你可以回去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在院子里面遇上一个睡不着觉还在散步的姑娘。”阿波罗恶狠狠地说。   赫尔墨斯扑哧笑了一声,说道:“好好好,我滚了,不打扰你们了。亲爱的,不会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哦。”他边说边往外退,话一说完,人也退了出去。   阿波罗的回答是当着他的脸,把门砰一下关上。   赫尔墨斯毫不在意地笑笑,不慌不忙地顺着墙根绕着房间走,很快就来到了窗户底下——在喀俄涅的坚持下,它们并没有被关上,依然像之前一样大大敞开着。   屋内,阿波罗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和喀俄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大多是关于神庙和祭祀的事情。   他问得心不在焉,她答得漫不经心,气氛显得很是诡异。   窗户底下听墙角的赫尔墨斯都急了:你倒是行动啊,光说有什么用。   阿波罗心里何尝不急,只是一想到要跟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亲密接触,不知为何,他就觉得有些挪不动步子。毕竟心里喜欢是一回事,真真切切的身体触碰又是另一回事。   又磨蹭了一会儿,他觉得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正想着要怎么开始,突然一阵凉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灭掉桌上摆放的一排蜡烛,暖黄的烛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天上飘过一块厚重的乌云,把镰刀一样的月亮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儿清光都透不出来,房间里面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阿波罗的眼睛才稍稍有些适应,看到床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其余的就看不见了,但是他一点都没有点亮蜡烛的打算。事实上,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之下,他感到心情放松了不少,也不用担心微红的脸色会被她看到——他可不想被她知道自己经验匮乏。   这时,那个模糊的影子动了,似乎是冲他招了招手,他不好再耽搁,硬着头皮,摸索着往床的方向走去,然后是脱鞋,上床,掀开被子……衣袍就不用脱了,一直就没穿上。   “喀俄涅,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戴着面纱呢?居然把这么漂亮的脸蛋遮住,这简直就是一种罪恶……”   可怜的光明神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开始没话找话说。不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双胳臂就缠上了他的脖子,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他的嘴巴,把那些喋喋不休的废话一并封进了他的嘴里。   炽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带着一丝让人迷醉的清新味道,光滑的皮肤都在快乐地颤栗。   哦,老天,她好热情,嘴唇都是火热的。嗯,虽然有些奇怪,但是我喜欢。好吧,我也应该做些什么,起码不能一直让一个少女占据主动。   他模仿着对方的动作,积极地回应。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很快,他就气喘吁吁,头脑发晕,迷迷糊糊地无法进行冷静的思考,只是遵循本能,动作生涩地开始进行一件自出生以来早就想要尝试,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的事情,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无数新奇的体验,大大颠覆了以往的认知和想象。   原来姑娘们的身体不像看起来那样柔软啊,喀俄涅居然也会长一些硬梆梆的肌肉,怎么比我的肌肉还要发达一些?她一定是像我姐姐那样,长年在山中打猎。   咦,她的胸呢?白天隔着衣袍看,明明是有胸的。去哪里了?是我没有找对地方吗?这里是正面吧。还是她用了什么方法,欺骗了我的眼睛?可是也不能小成这样吧,好奇怪啊。   还有,她的身体怎么感觉大了一号?刚才看的时候,明明就是一个纤瘦高挑的少女啊。难道是衣袍的原因?黑色的衣袍遮盖了她原本的身形?   奇怪,这是什么?这形状,触感,不像是姑娘们身上能够出现的东西,而且还长在这种部位,难道是……   阿波罗被吻得晕晕乎乎的大脑忽然一下子清醒了。   他使劲浑身力气迅速挣脱床上那人的怀抱,赤脚跳到床下,并且以闪电般的速度和他拉开至少一人多长的距离,再用神力将桌子上面的蜡烛点燃。   眼睛刚一看清床上的人影,一声短促而又尖锐的叫声就不可控制地从嘴里蹦了出来。   厄洛斯?   居然是厄洛斯!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想干什么?   不会是又想对我射箭吧?   阿波罗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蹬蹬蹬地退后几步,惊恐地看着眼前之人。一颗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像是要冲破狭小的胸腔。心里面紧张害怕到了极点——就连在面对凶恶残忍的巨蛇皮同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自从上次在厄洛斯手上吃够了苦头,又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以后,他打心眼里害怕爱神,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虽然总是忍不住背后做些小动作,但是实在没有勇气跟他正面对上。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双眼睛在厄洛斯身上看来看去。   金弓呢?   爱神之箭呢?   怎么通通没有看到?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像我一样,不用的时候就将它们变成一条项链什么的,戴在脖子上,或者放进衣服里。   这么说来,他这次是没打算对付我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表情稍稍镇定了一点,随即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喀俄涅呢?”他脱口而出。    第11章   厄洛斯早已不慌不忙地坐了起来,斜斜靠在床头,懒洋洋地伸了一下腰,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技艺高超的猎人盯着陷阱里面的猎物。   听到他的问题,他的笑容一敛,眼神一冷,一个字也没说,抓起床单一角,动作粗暴地往上一掀。   床底下,可怜的少女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地上,头发和衣袍乱成一团,显然是被随随便便扔下去的。   不过还好,看脸色,人还活着,只是昏过去了。   阿波罗再次呼出一口气。   也是,爱神虽然性格恶劣,喜欢乱放冷箭,但是并没听过他有嗜杀的传闻。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跟一个凡间女子过不去。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不过厄洛斯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就像是大海上的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天空,布满了厚重的乌云,好像下一刻就要电闪雷鸣一般。   阿波罗看得心惊胆战,眼神直往床头的那堆衣服飘去,思考着是抢了衣服再跑呢,还是不管不顾,光着身子跑出去。一边想着,一边慢慢退到了墙角,眼睛仍然盯着厄洛斯不放,湿润的瞳孔里面满是警惕之色。   厄洛斯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瞧,可爱的猎物被吓坏了呢。   他朝他伸出手去,柔声道:“过来,阿波罗,到我这里……”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光明神像一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迅速窜到门边,连门闩都没来得及拨开,就直接冲了过去。   结实的木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摇晃了两下,从门框上面脱离下来,“哐”地一声,倒在地上,溅起几片木质的碎屑。   而光明神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在门边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   厄洛斯愕然。   伸出的手还在空中。   追出去的念头一闪,马上又打消了。   不是追不上的,只是追上之后应该怎么安抚他呢?总不能将他紧紧抱住,牢牢禁锢在怀里,制住他的所有挣扎,然后告诉他自己的心思吧?且不说他会不会相信,即使是信了,他也不一定会接受啊。即便是暂时性地接受了,谁知道一转眼,他会不会爱上别的什么人。   厄洛斯慢慢放下手臂。   身上的热度在渐渐减退,只有脱了一地的衣袍让他回忆起片刻之前的温存与缠绵。   可惜啊,差一点就得手了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遗憾地想,然后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慢吞吞地走出房门,绕着墙壁,来到窗户旁边。   那里,赫尔墨斯被金羊毛编成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斜斜倒在地上。他愤恨地看着厄洛斯,嘴角却扬起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怎么看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厄洛斯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他身上,沉声问道:“说,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他才不相信赫尔墨斯会放任阿波罗与那个凡间女子春宵一度呢,毕竟当他凝视着阿波罗的时候,眼睛里面闪耀的欲望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赫尔墨斯嘴角的笑容在扩大,说道:“自然是变成喀俄涅的模样了。”   厄洛斯一愣:“这你都能想到。该不会是跟宙斯学的吧?你的变形能力也是他传授的?”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对于这位众神之王的风流韵事和求爱手段略有所闻,只是不感兴趣罢了,从来没有重点关注过。早知有一天会动心得一塌糊涂,就应该跟着他学上几招。   不得不说,在推倒情人这件事情上面,爱神和光明神一样,都青涩得不行。   赫尔墨斯嘿嘿一笑,答案不言而喻。   “不过以一个女人的身体,你要怎么做到最后呢?”厄洛斯又问,完全就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赫尔墨斯不答,努了努嘴,示意爱神帮他把绳子解开。   厄洛斯果断照做。   赫尔墨斯动了动胳臂,揉了揉手腕,才说:“这一次当然是不行啦。我可以以各种理由中途停止嘛。你还不了解他么?我们的光明神一向既好面子又心软,只要拿话一激,再一求,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至于做到最后嘛,等以后再说吧。这次让他尝到一点甜头,下次就好下手了。比如,给他找一个美少年,我再变作他的模样,嘿嘿,到时候,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也不隐瞒,直接将计划和盘托出,说得眉开眼笑,两眼放光。   厄洛斯听得频频点头,说:“嗯,是个好主意。不过你全部告诉我了,难道不怕我像这次一样,破坏你的计划,自己捷足先登?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赫尔墨斯没料到爱神如此敏锐直接,笑了笑,道:“你瞧,我和阿波罗相处的时间比你认识他的时间长得多,对他的了解也要深得多。另外,在追求爱情方面,我的经验肯定也要比你丰富得多。比如变形术这种东西,虽然是个神都会,但是要变得连其他神都认不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是吧?”   厄洛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但是你的神力比他高,而他的神力比我高。”赫尔墨斯痛心疾首地说,“既然我们两个各有优缺点,目标又一致,干嘛不相互合作呢?”   “合作?”厄洛斯皱眉,“合作什么?”   “合作把他推倒啊。”赫尔墨斯用一副看笨蛋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你一次我一次地来。哦,多让你几次也是可以的。”   厄洛斯眯起眼睛:“你要和我分享同一个恋人?”   他打量着赫尔墨斯,迅速衡量了一下这番话的真假。   结论是可信度为零。   这个家伙出了名地诡计多端,之所以这样讲,多半是另有打算。当然,就算他是诚心诚意的,他也不肯。   赫尔墨斯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这种事情在奥林波斯山上不是很常见么?不要告诉我,你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厄洛斯一口拒绝,“反正我是不能接受的。阿波罗是我的,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什么?独占欲。”赫尔墨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无情无欲的爱神心里居然产生了这种东西。不过我想你是在开玩笑吧,神祇的生命是永恒的,怎么可能永远都跟一个人在一起呢?就算你肯,他也不肯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那个哥哥向来是见一个爱一个,我看你要怎么阻止他?”   “他爱上一个,我就处理一个。”厄洛斯斩钉截铁地回答,“总有一天,当他发现世界上所有的人和神都不可靠的时候,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这不可能。”赫尔墨斯惊呼,“你太疯狂了。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肯罢手。”   厄洛斯冷冷道:“难道要像你一样,他每爱上一个人,你就变作那个人的模样?”   赫尔墨斯摸摸下巴,笑道:“嗯,这法子有什么不好吗?”   厄洛斯道:“那样的话,他永远也不会爱上你本人。”   赫尔墨斯满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关系,能推倒就行。”   厄洛斯感觉被噎了一下。   这种单刀直入无耻之极的作风,果然深得宙斯的真传。   只可惜他完全不敢苟同,于是说道:“好吧,看来我们谁也无法说服谁。那就各干各的好了。看看到头来,谁能赢得他的爱情。”   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赫尔墨斯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自言自语地说:“嘿,独占欲这种东西,我也有啊。”   阿波罗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逃跑,厄洛斯手中明明没有爱神之箭,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太快,就像海面上的天气,忽而晴空万里,忽而狂风暴雨?   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过于温柔,总让人怀疑他心里在策划着什么阴谋诡计?   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感情已经先于理智行动,支配着他的身体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冲出神庙,强健的双腿从无数的高山和平原之上飞驰而过,眨眼之间就把一座座崇山峻岭抛到了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他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不由得懊恼不已。   奇怪啊,我到底在跑什么,厄洛斯那个家伙固然厉害,难道我作为一个银弓神,就真的怕了他不成?   而且他刚刚还装成喀俄涅的模样,狠狠戏弄了我一番,就算是要算帐,也应该是我找他才对,而不是担心他找我。   想到这里,他停住脚步,慢吞吞地转身,纠结着要不要跑回去躲在暗处偷偷放上几支冷箭。   磨磨蹭蹭地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了让斯巴达人篡改爱神神像的事情,于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不再回去的理由:我也算是捉弄过他了,那么我们双方就算是扯平了。   这样一想,他的心中那一点愤愤不平的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重新恢复了欢快的心情,嘴里甚至哼起了里拉琴的曲子。   轻快地走了两步,夜风一吹,他突然就感觉到身上凉嗖嗖的。   上半身的衣袍已经被扯掉了。腰带以下的部分倒是还在,但是也被撕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月亮早就从厚重的云层当中钻了出来,就像一只笑得弯弯的眼睛,也不知这副丢脸的模样被他的姐姐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看到了多少。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阿波罗立即收敛了神性的光辉,这样一来,他看上去就和普通凡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地面上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况且又隔了这么远,姐姐根本就找不到他的所在,事实上,就连神使赫尔墨斯和彩虹女神伊里丝现在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紧接着,他做出决定:先找一件衣服穿上,其他事情再说,不能再让别的人或者神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了。   可是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到合适的衣服呢?    第12章   奥林波斯山是不能回了。时序女神随时都在门口守着,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就等于是给她们提供了新的谈资,而偷溜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能够请来睡神的帮忙,让她们陷入甜美的梦乡。然而睡神也在山上……   他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最后咬咬牙:算了,反正也没什么急事需要立即赶回去,就在凡间逗留一下好啦。   他往四周一看,只见开阔的平原一直延伸向四面八方。海浪拍打岸边岩石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近处有一道高高的城墙,巍然耸立,不知属于哪个城邦,只是看那城墙的高度和长度,城邦的规模定然不小,在朦胧的月光下,就像是一道绵延的山峦。   阿波罗几步就走到了城墙边上,绕着它迅速走了一圈,这才发现,这个浩大的工程顶多只完成了一小半,大多数地方都还没有围上呢,大块的石头凌乱地堆在城墙边上,等待着切割和堆砌。站在墙边,一眼就可以看到城中的街道和房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他跃上墙头,打量着城中的布局。在最中心的地方,无数的房子簇拥着宏伟的王宫,而在东北角的一个小土丘上,神庙的屋顶豁然在望。从大理石柱的粗壮程度可以看出,城中的居民都是一些虔诚的信徒。   好吧,就去哪儿。   作为一个神明,他在凡间最熟悉的地方莫过于神庙了。无论在哪个城邦之中,神庙都是居民最少的建筑物之一,除了常驻的祭司和仆从以外,平时那里几乎没有别人。而在后院专供信徒临时居住的房间里面,总会有一些崭新的干净衣袍,以供他们沐浴之后更换。   人人都知道,神明喜欢干净,沐浴更衣是敬神的一个重要环节。   阿波罗跳下城墙,朝着神庙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就像一阵疾风掠过空无一人的林荫道。   他踏进神庙大门,庭院里果然静悄悄地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不慌不忙地穿过庭院,走进放置神像和三脚圣坛的房间,再绕过高大的木质神像,顺便抬头瞄了一眼。   高高的祭坛之上,雕像摆出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姿势。   巨大的银弓背在肩头,箭袋一直垂到地上,露出几根金色的箭羽。手中持有一把七弦的里拉琴。这种配置,除了他本尊还有谁?   不过,这工匠的技艺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我的眼睛哪有那么小?鼻子哪有这么矮?身材也不会瘦弱到这种程度。胸肌呢,他们把我的肌肉给弄到哪里去了?   阿波罗万分嫌弃地看了看神像,正要从后门出去,突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少女声音怯怯地问:“你是谁?”   怎么?神殿里还有人?   他停住脚步,循声看去,只见神殿的一角,祭台之上的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趴在一张桌子上,整个身体都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如果不出声的话,恐怕没人会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人。   她问完话之后,就起身走了过来。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阿波罗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啊,又是一个美貌的姑娘。紫色束腰的长袍显得她的身材修长窈窕,清丽的脸上挂着一抹未干的泪痕,让她看上去分外柔弱可人。   “你到底是谁啊?”她又问了一遍,声音大了不少,表情开始镇定下来——眼前这个陌生男子,长得并不像个坏人。   “我是光明神……的忠实信徒。”阿波罗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形象,立刻改口,说:“一个路过的凡人。”   不,我不能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能让她知道一个神会狼狈到如此程度。何况,从上次的经历来看,宙斯之子的身份在追求少女的过程中没有半点作用,说不定还会吓坏姑娘,不说也罢。   少女嫣然一笑,说:“我当然知道你是凡人啦。看你的模样也不会是神明。”   他虽然长得异常俊美,但是身上凌凌碎碎挂着几块布片,活像是刚被强盗打劫一空的样子。只是特洛伊的城里城外都没有什么厉害的盗贼。仅有的一拨也被她的哥哥——英勇的赫克托尔给干掉了。   少女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心里瞬间冒出诸多疑问。   “我是特洛伊的公主卡珊德拉。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不是特洛伊人吧?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到神庙里来呢?年轻人,你过来一点,不要站在那里,小心碰翻了圣坛上面的烛台,招来光明神的惩罚。”   公主友好地微笑,好心地提醒着不熟悉神庙规矩的外乡人。   啊,她不但漂亮动人,而且心地善良,正是理想的情人呢。   阿波罗心动不已,浅浅笑道:“美丽的公主,谢谢你的告诫。你说得没错,我是一个可怜的外乡人,我的名字是提洛,在路过特洛伊的时候,因为遇到了……某种野兽……的追击,所以不得已进入神庙之中,寻求庇护,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休息。”   他在说到野兽的时候,停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想到用哪种猛兽来做借口。   身为一个远射神,再厉害的猛兽也无法靠近他的身体,早在距他几百米的地方就被他一箭干掉了。   不料那个少女什么也没问,而是一下子掩住了嘴,惊呼道:“天啊,你遇到那头野猪了。它居然又出来了。”   好了,这下子连细节都不用编了。   阿波罗赶紧点头,趁机说道:“是啊,你瞧,我的衣服就是在与它搏斗的过程当中不幸被它撕得粉碎的,以至于不得不以这副模样进入神庙,真是失礼了。但愿神明不要降罪于我。”   “外乡人,快别这么说,”少女同情而又佩服地看着他,说,“幸运女神已经非常眷顾你了。毕竟很多勇士都死在了它的獠牙之下,而它甚至没能给你造成致命的伤痕,只是留下了一些浅浅的痕迹。它们就像是太阳底下的露珠,很快就会消失掉的。”   阿波罗低头看了看身上,确实有一些可疑的红痕,又像抓痕,又像咬痕。只是痛感很轻微,导致他一直没有注意到。   回想起刚才在黑暗之中的经历,他十分笃定这些都是厄洛斯弄出来的,不由得再次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他一番。   那少女又说:“虽然情有可原,但是在神庙里面可不能是这副模样,否则光明神会发怒的。后院有一口喷泉,一年四季都可以喷出温暖的泉水。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那里沐浴一番,旁边有一个衣橱,里面堆放着崭新的衣袍,你尽可以选一身合适的。”   姑娘,你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阿波罗到了后院,找到浴池,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泡了进去,一边舒适地享受温热的泉水,一边回想刚刚见过的姑娘。   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追求到她呢?   赫尔墨斯说过,在赢得一个姑娘的爱情之前,最好先要赢得她的感激。而要让她感激他,要么是送给她喜欢的东西,要么是帮她解决重大的困难。   卡珊德拉是公主,财富和地位都不缺。说到重大困难,她刚刚好像正在角落里面哭泣,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   未卜先知的预言之神陷入了沉思。   他能预知未来,却无法猜测人心。   阿波罗沐浴更衣以后,来到前殿。卡珊德拉仍然坐在墙角的桌子边上,用手支着头,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半夜三更的,一个公主,为什么不在城中豪华的王宫里面待着,在寝室柔软舒适的大床之上安眠,而要跑到城边的一个神殿来枯坐?   阿波罗不是很懂。   算了,还是直接问吧。   “公主,”他说,“请恕我冒昧。可是你闷闷不乐的样子令我感到担心。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原因呢?兴许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的声音听上去如此诚挚,卡珊德拉心中一动,抹了抹眼角,说:“外乡人啊,这件事情虽然不大光彩,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因为反正也瞒不住你。明天天亮以后,你只要在城中稍微一打听,就会知道,国王的三女儿从小学习预言术,可是直到目前为止,她从来就没有准确地预测出任何事情。直到昨天,她的预言还使得一个无辜的年轻人丢掉了性命。”   说完,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阿波罗却是立即莞尔一笑。   如果是别的事情,他还不敢说百分之百有把握帮她解决。但如果是预言的事情的话,那么她真是遇上对的人了。   “外乡人,我的遭遇就这么让你感到有趣吗?”卡珊德拉生气地说,“好吧,你尽情地嘲笑我吧。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阿波罗立即收起笑容,道:“公主,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嘲笑你和你的预言。我笑了一下,仅仅是因为发现了一个绝妙的巧合罢了。你瞧,你是一个预言师,而我,恰好也是。”   卡珊德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你也是预言师。那么,你的预言准吗?”   “当然准啦。”   万神之王宙斯亲自传授的,能不准么?   “我不信,”卡珊德拉当即反驳。她知道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著名预言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位叫做提洛的俊美男子。   “那么,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呢?”阿波罗耐心地问。   “除非你说一个预言,让我验证一下。”   这下子,光明神为难了。   他的预言和神谕是不能随便给人的。而且既然是预言,多半是针对很久以后发生的事情,短期之内是验证不了的。而那些近几天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王宫的母马即将生下的小马驹是公是母之类,堂堂光明神又不屑于去预测。   “这样吧,”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法子,“我把预言术传授给你,你再去使用,如果准确的话,就说明我教你的东西是对的。如果不准的话,就说明我在撒谎。”   卡珊德拉一想,也是一个办法,就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无私呢?”她疑惑,“据我所知,所有的预言师都对自己的技艺来源和练习方法讳莫如深,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甘愿教授徒弟的人。”   她这么一说,阿波罗也反应过来了,这么厉害的本事,自然应该收点儿学费才是。   他想了一想,脸上突然一红,说:“当然是有代价的。我实话实说吧,公主,自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万分倾慕你的美貌和善良,不知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情人呢?”   卡珊德拉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他提出的竟是这样的要求。相比之下,她更愿意以王宫的巨额财富去换得学习的机会。   不是因为他不好,恰恰相反,他是她见过的最最英俊的年轻人。   也不是因为不喜欢,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热血就涌上了她的漂亮的脸颊,只是昏暗的光线掩盖住了她的羞涩和悸动。   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实在是有些低下。   不但是一个平民,而且是一个外乡人。   身为一个强大国王的女儿,她注定了要嫁给另一个国家的王子,通过联姻为特洛伊寻找一个强大的友邦,或者成为神庙的女祭司,终身保持贞洁,侍奉伟大的光明神,来换取他的赐福和保佑。   总之,她就是再怎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无法放弃身为一个公主的责任。   但是不答应他的话,恐怕学不到预言术……   卡珊德拉沉思半晌,终于开口:“我答应你,外乡人。但前提是你要先教给我预言术,让我验证有效性之后,才能成为你的……情人。”   阿波罗悬着的心立即放了下来。   “好的,美丽的公主,”他快活的说,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   他的眼睛瞬间焕发出奇异的光彩,让他的面貌显得更加英俊,恐怕就连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祇也不过如此。   卡珊德拉看得脸都红了,为自己生而注定的命运和这个年轻人的不幸爱情而感到悲哀,心中一软,一股强烈的冲动使得她脱口而出:“我可以吻你一下么?”   “啊,当然可以。”阿波罗愣了一下,笑着回道。他刚刚才从厄洛斯那里学会了如何接吻,正好趁这个机会卖弄一下。   两人沉默了一下,只有心房在突突跳动。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身体越挨越近,眼看嘴唇就要碰到一起,忽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第13章   阿波罗就像被蜜蜂蜇了一下,猛然往后一退,扭头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站在神殿门口,不悦地看着他们,眉毛拧成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结。   他的身体长得高大健壮,比起成年人来也毫不逊色。但是英俊的脸庞依然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圆润。只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神色冷峻,充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与稳重。   “哥哥,”卡珊德拉像小鹿一样,欢快地飞奔过去,抓住少年的胳膊。   阿波罗一脸郁卒:这两兄妹怎么都喜欢突然冒出来吓人。   少年充满敌意地看了看阿波罗,就好像他是一个诱拐姑娘的大坏蛋,然后扭头对自家妹妹说道:“你半夜跑出王宫,害得所有人着急,就是为了与他私会?”   卡珊德拉自然矢口否认:“不是的,哥哥。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外乡人,为了躲避野猪的追赶才到了这里。我们是碰巧遇上的。”   至于学习预言和答应做情人的事情,她只字不提。   阿波罗也很自觉地没有说话。   少年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唤来身后的仆从,让他们把公主带回王宫去。他自己则要单独留下来,好好盘问一番这个外乡人。   特洛伊是一个好客的城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容忍那些来历和动机不纯的人。身为国王的长子,保卫公民是他必须承担的职责。虽然眼前这个人长得英俊不凡,然而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一个好人。   赫克托尔还没有忘记刚刚踏进神殿大门时,看到的那一幕。   拒绝了无数优秀青年,一向醉心于预言之术的卡珊德拉公主居然主动与一个陌生人接吻。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整个特洛伊的公民们都不会相信。凭借他对他妹妹的了解,她可不是那种为了所谓的爱情就头脑发热的少女。   这个外乡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他一定要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亲自弄明白。   想到这里,大王子的嘴角向上弯了弯。看在阿波罗的眼中,就是一个诡异之极的笑容。   他的心中突然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个王子想要干什么?   不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他还没想出个理所然,赫克托尔的脸色迅速又绷了起来,开口问道:“外乡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阿波罗放下心来。   原来是回答问题啊,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早已编好了一套谎言,当即不慌不忙地说:“王子殿下,我是来自德尔斐的提洛,是一个侍奉光明神的信徒。”   赫克托尔点点头,又问:“德尔斐和特洛伊隔着好几个平原和高山。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嘿,预料之中的问题,早就想好了。   “是光明神要我来的。你知道的,作为一个新生的神祇,很多城邦的公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降临。他要我到达各个城邦,向公民们传递与他有关的消息,以及教会人们如何向他祭祀和祈祷。”   赫克托尔再次点点头:“不错,他的出生的确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这个光明神庙也是新建起来的。可是,”他的话风一转,“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实话呢?”   阿波罗拧起眉头。   什么?居然不相信我。   该死的凡人,你竟然敢如此盘问一个神明,小心我降罪于你。   他的目光一闪,手腕一抬,但是又迅速放了下去。   算了,看在卡珊德拉的份上,暂时忍了。   “那殿下想要我如何证明呢?”他问。   赫克托尔走到桌子边上,坐了下来,用手指扣了扣桌面,说:“很简单,我认识一位来自德尔斐的朋友,对那里的情况多少有一些了解。你就详细地描述一下你的出生地吧。”   好吧,这个要求也算合情合理。   既然要装凡人,那就装得彻底一些吧。   阿波罗边回忆边说:“我从小就住在德尔斐的一个小村子里。不远处就是巍然耸立的帕耳那索斯山,山脚下的森林就是我经常玩耍的地方。南边的小山上有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面盘踞着一条身躯庞大的毒蛇,你应该听过它的名字,它叫做皮同。那条毒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到田里结出金黄的麦穗的时候,它就下山来了。长长的蛇身在田里来回翻滚,不知压坏了多少庄稼,而从它口中吐出的毒液,浸透进了肥沃的土壤,让那块土地变得寸草不生。我们年复一年地忍受着皮同带来的灾难,幸好有一天,英俊伟大,光辉灿烂的远射神阿波罗拿着他的银弓,来到了德尔斐,用他的百发百中的箭术,一箭射杀了皮同,这才使得德尔斐恢复了很久之前的宁静。我们为了感谢他,就在附近建了一座神庙,已经有许多外乡人远道而来祭祀他啦,哦,不久之前还来了一队斯巴达的勇士。”   他其实对德尔斐也不熟,只能半是讲述自己的经历,半是转述当地人告诉他的事情,顺带还表扬了一下自己。   嗯,这样一来,应该能够糊弄住那个可恶的王子吧,毕竟他讲的都是真事啊。   不料话音落地之后,赫克托尔迟迟没有动静。脸上仍然紧紧绷着,眼神却迷离起来,也不知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   阿波罗等了一会儿,试探着说:“我的故事就是这些,王子殿下还有别的疑问么?”   他问了两遍,赫克托尔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见过光明神么?”   “这个,隔得远远地见了他一面。当时他刚刚灭掉了皮同。”阿波罗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于是回答得颇为谨慎。   “那么,告诉我,”赫克托尔轻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像是在梦游一般,“他的美貌是否及得上你的一半?”   阿波罗一时语塞。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   好在赫克托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轻笑一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刚才你是要和卡珊德拉接吻吗?”   阿波罗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申明:“这是得到公主殿下同意的。我可没有强迫她,也没有欺骗她。”   “我知道。”赫克托尔说。   她欺骗你还差不多。我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她兴许会对你产生真感情,但是绝对不会成为你的情人或者妻子。可怜的年轻人,我看到了你眼中燃烧的爱情之火,可是它们注定了会被一盆冷水浇灭。   不过那正是我所乐意看到的情形。我多么希望她用冰冷的拒绝伤透你的心,然后我就可以拥住你的肩膀,让你靠在我的怀中哭泣,再用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你,直到让你发现我有多爱你为止。   亲爱的提洛,在见到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热烈地爱一个人呢,尤其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刚才只是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就感到神魂颠倒,不能自已,真怕我会做出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出来。   大王子殿下心潮跌宕起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严肃认真地说:“仅仅是她同意还不算。根据特洛伊的风俗,我是她的哥哥,你要是想要跟她在一起,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行。”   阿波罗疑惑:“是吗?有这种规矩吗?”   我没怎么在凡间行走过,你不要骗我。   赫克托尔坚定无比地点点头,说:“不只是特洛伊,据我所知,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风俗,你尽可以去打听一下。哦,对了,我听之前的那位朋友说,德尔斐也有类似的规定,难道你不知道吗?”   “真的?”阿波罗小小地吃了一惊,“这个,可能是由于我的出身地比较偏远,所以不太清楚城中的规矩。既然如此,那么,尊敬的王子殿下,你要怎样才会允许我和公主交往呢?”   赫克托尔低低一笑,亲爱的提洛,你真是太好骗了。   这种规矩嘛,有是有,可是遵守的人就不太多了。现在的少女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背着父亲和兄长,跟着情人幽会甚至是私奔的大有人在,谁还会把陈旧古老的规矩放在眼里呢?   他一笑之后,迅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很简单,让我考验一下你,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和我的妹妹约会。”   阿波罗一听,马上吐出一口气。   哦,还以为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呢。这个简单,我不但是光明神,同时还是银弓神,预言神,音乐神和医药神,不论你提出什么难题,我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   于是他自信地问:“好啊,王子想要考验什么?”   赫克托尔站了起来,背对着烛光向阿波罗走来,高大的身躯在地面投下一道长长的黑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黑影之中。   光明神立刻郁闷地发现,他的身材居然如此高大,甚至比他这个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祇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当然,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赫克托尔走到了他的面前,离得非常近,几乎是与他贴身而立。阿波罗很不适应地退了几步,一下子退到了墙边,背抵着粗糙冰冷的石头墙壁,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赫克托尔。   他想打一架么?想看看我的武力值有多高?   我才不怕呢。就算不用银弓,也不用神力,我也能将你打得满地找牙。   他握住拳头,绷紧了身体。   谁知赫克托尔慢悠悠地说道:“不用紧张,我并不想跟你决斗——我的意思是,不是现在。第一个考验很简单,我只想看看你会不会接吻而已。    第14章   “什么?”阿波罗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普通兄长在帮妹妹挑选夫婿的时候,会在意这个吗?好吧,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别人究竟是怎么选的。   “我想看看你的接吻技术。”赫克托尔很有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与此同时,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也踱到了墙边,两手撑在墙上,正好将阿波罗圈在怀中,不等他的回答,头一低,就向着蔷薇花瓣一样鲜嫩的唇瓣吻了下去。   “等一下……”阿波罗刚说了几个字,赫克托尔的嘴唇已经压了下来。   他在他的嘴唇上试探性地碰了一下,伸出舌尖轻轻一舔,立即又离开一点,双眼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反应。   阿波罗不适地动了一动,头往后靠了靠,与墙壁贴得一点缝隙都没有,分明是一个逃避的姿势。   赫克托尔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讨厌我了吗?   怎么办,要不要立刻中止?或者先等等,等着被他接受,或是明确拒绝。   然而阿波罗并没有一把将他推开。他的目光闪烁不定,显然也在犹豫。   赫克托尔笑了笑,没有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立即又缠了上去,就像一只闻到玫瑰芬芳的蜜蜂,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喜欢的花朵,始终不离开它的左右。   他轻轻吮吸着他的唇瓣,用舌尖描摹他的唇形,却没有做出太过放肆的动作。   他不敢。   他怕吓到他。   事实上,恐怕他已经吓到他了。   他就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全身似乎都僵硬了。   赫克托尔在心里苦笑一下。   其实,我应该知足才是,起码他没有躲开,不是吗?至少说明他不讨厌我。   哦,老天,他的嘴唇真是又香又甜,哪怕是一个没有回应的吻,也如此让人迷醉。如果他不推开我的话,我可以吻上整整一晚,一直吻到第一缕太阳光照进神庙,祭司开始进来忙活为止。   事实上,大王子殿下想多了,光明神纯粹是还没反应过来罢了。   他一直在纠结两个问题。   我是推开他呢,还是配合他呢?以及要不要向他展示一下我的吻技呢?   不过他也没犹豫多久,就非常干脆地屈服了。   虽然对象不是理想中的温婉少女,但也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美少年,细细一看,比卡珊德拉还要漂亮几分。   更何况,和他接吻的感觉真是出乎意料的美好,就像三月拂过田野的和风一样温暖舒适。   他回想了一下之前的那次接吻经历,探出了自己的舌尖……   察觉到他的回应,赫克托尔的心中一阵狂喜,心跳迅速加快,变得如同战鼓一样密集,在寂静的神殿里,仿佛声声清晰可闻。   情形好像……有些失控。   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赫克托尔用尽浑身力气,暂时离开了阿波罗的嘴唇,大口喘着粗气,想要压抑住过于异常的心跳。可是一点用都没有。面对眼神迷离,脸色潮红的意中人,他的心跳根本不受他的控制,眼睛也不舍得离开一分一毫。   最后一丝镇定的假面摔得粉碎。   他猛然扣住他的头,一个接一个的吻落在他的脸上,唇上,甚至是头发上面。刚沐浴过的皮肤带着一点点粉红,金色的卷发散发着草木的芳香,吸入鼻子里面,更助长了汹涌澎湃的渴望。他的动作变得粗暴而又狂乱,就像温和的西风突然变成了强劲的北风……   阿波罗被动地承受他的热情,那一点点可怜巴巴的接吻技巧完全派不上用场,一时之间,头脑都有些发懵。身体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竟然有些发软,贴着墙壁往下一滑,却被赫克托尔一把捞住。滚烫的手掌托在他的腰间,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就像要把他揉碎了一般。   光明神昏头昏脑之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的样子。   赫克托尔的味道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包裹在其中,带着夏日阳光的气息,触碰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终于恍然大悟。   我怎么能像一个女人一样,以如此弱势的姿态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呢?哦,不对,他连一个男人都不是,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罢了。   想到这里,他开始挣扎起来。   赫克托尔本来就在密切关注他的动静,一感觉到他的不情愿,立刻松开手臂,退后两步,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   阿波罗恶狠狠地看着他,琢磨着下次也用同样的方法,让他试试头脑发晕,任人宰割的滋味。   赫克托尔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因为那个激烈的拥吻而感到不悦。   他的目光落到他的嘴唇上,看着它染上了玫瑰花一样火红艳丽的色彩,还蒙了一层淡淡的水光,就像是爱美的少女用花汁进行了精心的妆点。   他垂下目光,不敢再看,生怕再看一眼就要忍不住扑上去。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神庙大殿寂静一片。   直到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赫克托尔才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说:“外乡人,你的技术不行啊,远远不能让我妹妹满意。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以后我会慢慢教你的,你好好跟着学就行了。”   阿波罗挑了挑眉毛,心里似信非信,嘴里却什么也没说。   赫克托尔试探性地一问,既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但也没有被他一口回绝,心里顿时喜不自禁,但是很快又感觉到一丝郁闷。   他的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够主宰我的心情。我现在可是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爱情的奴隶了。   然而郁闷之余,心中又滋生出无穷无尽的甜蜜之意,就像喝了酒神狄俄尼索斯亲手酿造的葡萄酒,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他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提洛,今晚你就在神庙里,好好找个房间睡上一觉吧,明天还有第二个考验等着你呢。”   说完这句,他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阿波罗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下刚才的热吻,不得不承认,那个王子的技术确实不错。也许,下次真的应该向他好好学学?   他慢悠悠地穿过后院,走到专为信徒修建的房间那里,一间一间地看过去,这些房间的装饰大不一样,一看就是为不同身份和等级的人准备的。只是再漂亮的房间也远远比不上奥林波斯山上的光明神殿。那是赫淮斯托斯专门为他打造的黄金宫殿,镶嵌着各种宝石、象牙和翡翠。整间神殿看上去金碧辉煌,灿烂无比,就连众神都惊叹不已。   光明神把所有的房间一一看过,每看一间就皱一下眉头,最后只好挑了一间勉强能看的,推门进去,蜡烛也不点,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就要进入梦乡。   这一天下来,又是奔跑,又是受惊,他早就累坏了。   可是还没等他完全睡着,庭院里就传来了细弱的呼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提洛,提洛……你在哪里?”   是卡珊德拉。   他惊喜地翻身起来,推门出去,公主正站在院子中间,一棵桃金娘树下。她不知道他住在哪间房,也不敢大声叫唤,害怕惊动了隔壁院子里的祭司,只好小小声地呼唤。幸好神祇的感官比较敏锐,很快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公主,你没有回王宫休息吗?”阿波罗问。   卡珊德拉看到他,快步走过来。   “本来已经回去了,但是我睡不着,所以又偷偷跑过来了。”她低声说,脸蛋因为兴奋而通红,“亲爱的提洛,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学习预言术,你能现在教我吗?”   阿波罗微笑:“可以啊,一切如你所愿。”   卡珊德拉小声欢呼了一下。   “那么就在这里吧,亲爱的,”她说,“不必进房间了,我特别喜欢今晚的月光,我们就在月亮底下说话吧。”   阿波罗自然毫无异议,他让她闭上眼睛,然后用神力将预言的本事打入她的脑海之中,就像以前宙斯对他做过的一样。   卡珊德拉还以为要经过什么特殊的训练或者仪式,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会儿,提洛就让她睁开眼睛。   “这就好了吗?”她疑惑地说,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阿波罗点头:“好了啊。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看到未来的情形。当然,前提是要集中注意力。而且,如果想要预测很久之后的事情,你的体力很快就会消耗一空。所以,公主,你最好是看看最近几天即将发生的事情。”   卡珊德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但是并没有完全听从他的劝告。   她盯着桃金娘树的叶子,竭力去想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件事情。想着想着,她的精神进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眼神开始涣散,脸上显出一种迷茫的表情。   阿波罗一看,就知道预言术开始生效,她大概很快就能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东西了。    第15章   他移开目光,转而望向天上,想要研究一下今晚的月亮有什么特别之处,以至于能够赢得卡珊德拉的喜爱,可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   突然,特洛伊公主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美丽的脸孔扭曲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又是惊恐,又是绝望。她的双手甚至插入了发间,将金色的发带扯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双眼仍是无神地看着前方。   阿波罗吓一大跳,急忙伸出手指,在她的额间弹了一下。   眼前的幻象消失了,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把抓住阿波罗的胳膊,问道:“你的预言术是假的,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它不会成为现实的,是吗?”她的神情如此悲伤,就像是下一刻心就要碎掉了一般。   阿波罗不敢轻易回答,反问道:“公主,你看到了什么?你想预测什么?”   “未来,特洛伊的未来。”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怎么会这样?假的,一定是假的。特洛伊怎么会被毁掉呢?有父王,又有王兄,我们这么强大……亲爱的提洛,你快告诉我,我看到的只是幻象,是不是?”不等阿波罗回答,她的身体向后一斜,无力地靠在桃金娘的树干上,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阿波罗顿时被问住了,不知应该怎么回答才是。   隔壁院子里面的祭司克律塞斯已被惊动,带着几个仆从赶到了这里,于是他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哭泣的公主和一个陌生的男子。   此情此景,任凭是谁都会产生不好的联想。他本该第一时间就抓住那个无礼的男子,可是年轻的男祭司一看到光明神俊美的侧颜,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迟迟没有下令行动。   阿波罗顾不上他们,只是在头疼怎么让卡珊德拉平静下来。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听起来像是合理的解释:“公主,你不用担心,如果预言师在精力不集中或者体力不足的情况之下强行预测很久之后的事情,是极有可能犯下严重错误的。所以你刚刚看到的场景也不一定准。”   “是吗?”卡珊德拉停下抽泣,抹了抹眼泪,眼神之中恢复了几分神采。   “是啊,”阿波罗坚定地点点头,“你最好等到精力恢复以后,多预测几次。如果未来真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那么它一定会反复出现的。不过请容许我提醒一下,预测如此遥远的未来,极其耗费体力,下次一定要好好休息之后才能进行。现在,你不妨预言一些小事情,就当是练习练习了。”   卡珊德拉点点头,被他安慰之后,感到舒服了不少。   是的,特洛伊如此强大,怎么会被轻易毁掉呢?肯定是我太累了,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她冷静下来之后,让一旁的祭司和仆从退下,对阿波罗说:“亲爱的提洛,辛苦你一下了,我们再来练习几个预言,好吗?”   “不好。”   阿波罗还没有回答,就听一个声音说道。   卡珊德拉一下子蔫了下来,“哥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赫克托尔从庭院门口走进来,瞪着她,说:“当然是回来找你的,亲爱的妹妹,只有那些天真的侍卫才会以为你会乖乖地待在寝室里面休息。。”   卡珊德拉郁闷地嘟囔一句:“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是那个新来的侍女告诉你的吗?我就知道,她看上去就是一副靠不住的样子。”   赫克托尔不答,事实上,他刚走出神庙大门,就开始想念提洛,而且是抓心挠肺地想,当时就后悔没把他一起带回王宫,于是走了没多远又回来了。没想到正好碰上偷跑出来的卡珊德拉,把她抓了个正着。   当然,这件事情的真相肯定是不能讲出来的。   兄妹之间一番争执之后,隔壁院落里的祭司被叫了过来,负责护送公主返回王宫。   赫克托尔却留下来了。   他就站在阿波罗的正前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而阿波罗却没有看他。   自从听到赫克托尔的声音响起以后,他就知道这对兄妹又要吵来吵去的,跟他没什么关系,于是他闭上眼睛,动用了自己的预言之术,想要看看卡珊德拉所说的可怕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身为主管预言的神祇,他自然能够比凡人看得更深更广更准确。   赫克托尔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打算叫他。   他闭着眼睛,正好方便了他的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他的全身。   不大的庭院里,桃金娘树的枝条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几乎笼罩住了整个院子。清清淡淡的月光透过细枝洒了下来,让他脸上和身上的肌肤看起来像是浸在泉水之中的象牙,透着洁白莹润的光泽。   他的身体修长而又匀称,比例完美到不可思议,简直挑不出一丝毛病。普普通通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奥林波斯山上的雅典娜精心缝制的手工品一般,显得飘逸灿烂。   而在俊美得如同朝霞一般的脸上,之前饱受蹂躏的嘴唇还没有完全消肿,看上去比平时要显得丰盈一些。   赫克托尔先是盯着两片唇瓣看了一会儿,回味着舔舐上去的柔软触感。然后又把重点转移到了他的一双眼睛上面。纤长的睫毛完完全全地垂下,覆盖住了那双销魂的蓝色水晶。然而薄薄的眼皮下面,眼球一直在不安地转动,带动着睫毛也在轻微地颤抖,就像刚化形的幼蝶在笨拙地扇动翅膀。   此时此刻,阿波罗的心情正处于前所未有的震惊当中。   自从宙斯将预言的本事传授给他以后,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情形:他居然看不透特洛伊的未来!   他看到了一片火光冲天,全副盔甲的希腊军队冲入城中,大肆烧杀抢掠。但是他也看到了一派欣欣向荣,男女老少载歌载舞,特洛伊国王与各个城邦的使者友好地互换礼物。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不断在他面前交替出现,就好像在狠狠嘲笑着他的预言本事。   平生第一次,光明神感觉到了无能为力和无所适从。   不知不觉间,他的眉尖轻轻皱了起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现出几分茫然失措,就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孩童,在大街上面对着满是陌生大人的世界,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赫克托尔看得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一把将人搂进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他在害怕吗?是不是我刚才吓到他了?   或者说,他刚才和卡珊德拉在一起的时候,她说了些什么,所以伤了他的心?   他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难道是不想见到我?   大王子脑子里面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心头那一点焦躁感越来越强烈。他握住了桃金娘的枝条,将嫩绿的树叶揉成了一团。因为用力过度,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既狠不下心强硬地将他唤醒,问个清楚,又舍不得就这样走开,于是只能站在那里,生生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和诸般猜测。   阿波罗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眉头时松时紧,赫克托尔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渐渐地,他的眉头松了开来,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光明神的眼睛突然睁开,看着赫克托尔,嘴角一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的月华都在他的眼中流转,比拂晓时分的晨星还要清朗夺目,勾魂夺魄。   赫克托尔不由得看呆了。   这个笑容和眼神深深地映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在未来的无数个见不到光明神的日子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这个绝美的笑容,靠着些许回忆来度过漫漫长夜。   而在当时,他只是傻傻地盯着人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王子殿下,这么晚了还不走,还有什么事情吗?”阿波罗维持着那个清浅的笑容,歪了歪脑袋,好奇地问。   他是真的不懂这个王子心里在想什么。公主也带走了,吻技也考验过了,他怎么还在这里。真是的,影响他的休息。   赫克托尔定了定神,说:“你也看到了。只要那些侍从们一个不留神,公主就有可能再次跑过来。我身为她的哥哥,无论如何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今晚我只能睡在神庙里了。”   “这样啊,”阿波罗说,“那就随便你啦。不过你既然这么不放心,要不要和我睡一个房间?里面的床虽然又硬又不舒服,但是宽宽大大的,睡两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赫克托尔:“……”   我的耳朵有没有听错?他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他到底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难道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思吗?还是说,其实他跟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提出了邀请……   无论如何,这可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应该欣然同意吗?    第16章   他细细端详着阿波罗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丝端倪。然而他的眼神清澈璀璨得就像是夜空中的天河,从中找不出半点欲念。只是神情之中带着一点疑惑,似乎是在奇怪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回答?   梦寐以求的事情即将实现,但是赫克托尔咬得腮帮子都有些发疼了,又把那个“好”字给吞了下去。   他不能冒险。   真要是睡到了一张床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如果因此而招来了他的厌恶,那他宁可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对待懵懵懂懂的心上人,一定要有耐心。   大王子眼里泛着泪花,又揪了一把桃金娘的枝叶,表情平静地回答:“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睡。”   “那好吧,”阿波罗耸耸肩,说,“你随意吧。我得去休息了。”   赫克托尔企图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一丝遗憾和不舍,这样他就可以确定他确实是在提出邀请。   但是他失望地发现,什么都没有。他很快就转身往房间走去,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那么他果然对他没有半点意思么?不,也有可能他是在害羞,或者说在强装镇定。哦,他刚刚的眼神好像有一点点波动……   大王子欲哭无泪,想着想着,就开始在心底狠狠地唾弃自己。   我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患得患失,像个女人一样犹犹豫豫的?既然这么爱他,那就用尽一切手段去追求他,哪怕他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也要死缠烂打,缠到他能接受了为止。   但是这样一来的话,会不会把他越推越远呢?不,不行,还是应该慢慢来,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看到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中露出讨厌的神色。真是那样的话,恐怕心都要碎掉……   门外,他呆呆地站着,思绪万千,柔肠百结,露水把衣袍沾得半湿。   门内,没心没肺的光明神怀着愉悦的心情,早已进入了梦乡。   因为他在睡前想通了一件一直困扰着他的事情。   当时,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其实并不是因为看清了特洛伊的未来。而是因为他突然想到:既然启用预言之术,可以看出两条发展方向,那就说明特洛伊的未来其实是还不确定的——起码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而这种不确定性则说明:未来是可以更改的,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想通这一点以后,阿波罗觉得心情大好。只是他还不能完全肯定这个猜测的正确性,他还需要更多的事实加以验证,但是至少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假定,不是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睡着以后,嘴角都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当黎明女神的玫瑰色手指划过天际,将天空染上一层又一层的朝霞之时,光明神醒了。他伸了一个懒腰,披上衣袍,走出房门,向着用来淋浴洗漱的喷泉走去。   路过庭院的时候,他不禁奇怪地“咦”了一声。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地面还干干净净的。勤劳的祭司和仆从将所有的枯枝败叶都打扫一空。可是现在,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多叶子?而且不是整片掉下来的,一看就是被谁的手掌揉碎了,再扔下来的,零零碎碎地铺满了整个院子,一地都是深深浅浅的青碧色。   他再抬头一看,桃金娘的树冠上面稀疏了不少,好多地方都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枝条。   昨晚祭司和仆从护送公主回去了。他自己也很快就进房间睡觉了。那么整间神庙里面就只剩下赫克托尔,而且他还站在院子里……这件事情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阿波罗不由得嗤笑一声:大王子殿下原来还有这种小孩子一样的嗜好啊。   就在这时,赫克托尔的身影从另一间房里走了出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树下的光明神。   雪白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的身上,显出几分闲适和慵懒,就像是午后躺在阳光下懒懒睡觉晒太阳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去挠挠他柔软的肚皮。   赫克托尔的喉结动了一下。   阿波罗已经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地面。   赫克托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也呆住了。   昨晚心神不宁,魂不守舍,抓住什么掐什么,没想到不知不觉都捏碎了这么多树叶了,这真是,真是太不符合大王子的形象了。   赫克托尔轻轻咳了一声,移开目光,表情维持一贯的严肃认真,只有耳尖露出的一点绯红暴露出他心里的不自在。   还好提洛什么也没说。   赫克托尔盯着他,迅速说出想了一晚上的话:“我们今天要去城外猎杀野猪,你好好准备一下。”   “这是第二个考验吗?”阿波罗马上问。   赫克托尔等了一会儿才回答:“算是吧。”   光明神立即兴奋了,打猎啊,他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了。别说是野猪了,就算是狮子,豹子,黑熊……也是手到擒来。当然,为了掩饰身份,他的银弓是不能用了,可是凡间的弓箭也能凑合,只要准头好就行。   赫克托尔回到王宫,召集了几个侍卫,吩咐他们快点做好打野猪的准备。祭司克律塞斯昨晚护送公主回来之后,还在王宫中,没来得及离去,因为武艺高强,也被叫了过来。   几人一听大王子的命令,大惊失色,纷纷劝诫。一名侍卫说道:“大王子殿下,上次不是说好了,要等城中本事最高强的那几个猎人回来,再去捕猎野猪的吗?”   “是啊,就我们几个去,风险太大了。它凶恶成性,见人就撞,好些个猎人和勇士都被它弄死啦。你再好好想想吧。”   “那头野猪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来了,我们没有必要现在去招惹他啊。不如等到下次它作乱的时候,再去捕猎吧?”   他们每说一句,赫克托尔就摇摇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借这个机会,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强壮的身体和高超的武艺,希望借此获得他的青睐。   事实上,他现在像足了一只羽毛灿烂的雄孔雀,迫不及待地要在恋人面前炫耀自己的风姿。   侍卫没办法,只好说道:“好吧,大王子,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的话。可是你至少多带几名侍卫啊,只是我们几个的话,恐怕很难取胜啊。”   赫克托尔说:“不用担心,我不是叫你们去送死的。你们几个穿上最厚的盔甲,保证自己不要受到伤害就行。猎杀野猪的事情,交给我就成啦。”   若不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充分显示出他的水平呢?   侍卫自然不敢认同,纷纷嚷嚷起来:“什么,这更不行了。太危险啦,你要是出了事情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向国王交待呢?老天,要是国王陛下在宫中就好了。他一定能够阻止你这种荒谬的想法。”   也有人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盔甲这种东西,又厚又重,我们穿它干嘛呢。本来能逃命的,说不定一穿上它,就跑不动了。”   他们吵吵闹闹了好一会儿,赫克托尔才冷冷说:“你们要是不同意的话,那就别去好啦。我自己一个人去,照样把野猪打回来。”   侍卫们静了一下,立刻说道:“那怎么行,亲爱的大王子,我们誓死追随你的脚步。”   赫克托尔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对了,再去找一把漂亮的弓来。记住,一定要漂亮的,最好是银色的,弓背上雕刻着各种花纹的,好不好用无所谓。”   只有这样的弓才配得上他。   侍卫再次嚷嚷起来:“猎杀野猪用弓箭?大王子,我们不得不说,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就算是力气最大的弓箭手射出的箭也很难穿透野猪身上厚厚的皮。除非他能瞄准它的眼睛射击。可是那样的话,难度实在是太高了。而且,你还挑了一把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闭嘴,”赫克托尔端出了大王子的架势,严厉地说,“快去照办。哦,对了,把箭筒里面所有箭的箭头都锯掉三分之二。”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提洛射箭的时候会误伤到其他人了——赫克托尔对于他的箭法一点信心都没有。瞧他那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就不像是一个成天在山林之中摸爬滚打的猎人,或者是经历过残酷训练的战士。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弹,不明白大王子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得罪了哪个神祇,被他降罪,所以发疯了不成?   赫克托尔态度坚决地又催了一遍,并且还威胁如果他们不赶紧干活的话,就要他们好看。   可怜的侍卫们不敢发表多余意见,只好一一照办。   一行人驾着马车,出了王宫,到达神庙。阿波罗早就穿戴整齐,在那里等待他们了。他嫌长袍碍事,在神庙里面翻了个遍,终于找到几套及膝的猎装,一看就是为了猎人们准备的——有一些猎人在出城之前,会来到远射神的神庙祷告,祈求让他们百分百中,满载而归。   可是赫克托尔对于他的装扮并不感到满意。   “你只穿这个可不行,”他说,“野猪的獠牙比宝剑还要锋利,轻易就会刺穿你的皮肤。来,把这个穿上。”他递过来一套闪闪发亮的盔甲。   阿波罗只看了一眼就断然拒绝:“大王子,我是去打猎的,不是去上战场的。你什么时候见过猎人穿着盔甲去打猎的?它让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可耻的懦夫。”   “这可不是普通的猎物,”赫克托尔认真解释,“我听说在之前的两次围捕行动中,已经有好几名勇士都丧生在它的攻击之下了。穿上盔甲至少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可是这样一来,我也没有办法灵活行动啦。那样的话,打猎还有什么乐趣可言?”阿波罗不满地说。   “别任性啊。”大王子耐心地告诫,“你想想看,生命重要,还是乐趣重要?”   阿波罗毫不含糊地回答:“当然是乐趣更加重要。更何况,以我的本事,受伤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让我穿上这一套笨重的东西,就是在小看我的身手。大王子,待会我会让你好好见识一下的。”他越说越气,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扬着爪子向对方示威。   赫克托尔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究竟怎么样才能让他乖乖穿上盔甲呢?如果没有这一层保护措施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带着他去的。光是想想他的脖子被野猪的獠牙刺穿的样子——哦不,哪怕没有被刺穿,只是被刺破了皮,流了一点血——他就觉得呼吸都疼痛了起来。    第17章   这时,旁边站着的克律塞斯突然说道:“其实,让你穿上这套盔甲正是对你身手的一种信任,因为最厉害的猎人都会在打猎的时候穿上盔甲。与普通猎人不同的是,他们的力量足够大,身体也足够强壮,即使身上套着一层厚重的铠甲,也能在山林之中奔跑跳跃,行动自如。而且这样一来的话,他们只管向前猛冲就行了,完全不用担心狮子野猪等猛兽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这样一来,反而能比其他猎手获得更多的猎物呢。”   “是吗?”阿波罗胡疑地看着他,“我在别的地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   而赫克托尔和其他几人则一脸佩服地看着克律塞斯——这种瞎话也能编得出来,还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   只听他继续淡定地说:“那是因为其他城邦的猎人都不够强大,他们一旦套上了盔甲,就像是背着壳的乌龟,行动缓慢,反应迟钝,被狮子一撞,就会倒在地上起不来,更不用说打猎了。所以他们只敢在战场上使用盔甲,因为那时他们只需要坐在战车里,用长矛刺穿敌人的喉咙,而不需要跑跑跳跳。事实上,恐怕整个世界上,只有我们特洛伊的猎人才是真正的勇士。盔甲只会给他们的英雄事迹锦上添花,让他们捕猎更多的猛兽,而不会给他们造成任何阻碍和负担。”   他说完之后,阿波罗半天没有说话,脸上仍然带着几分疑惑,但是显然心里产生了动摇。   其他几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纷纷附和刚才克律塞斯的言论,将穿着盔甲打猎的猛士夸成了一朵花。   阿波罗仍然在思考。   为什么总感觉他说的话哪里不对的样子,但是又不能确切地说清楚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唉,归根到底,还是经验太少啊,以后应该多到凡间走走,不能成天窝在奥林波斯山上了。   阿波罗想了半天,总算想到问题出在哪儿了,就指着赫克托尔,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他自己不穿上盔甲打猎?难道说,他的实力还不够强大?会被沉重的负担压趴下?”   赫克托尔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可怜的祭司一眼。他可不想给心上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克律塞斯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不慌不忙地说:“大王子是我们特洛伊的第一勇士,穿上盔甲打猎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你仔细看看,打猎用的盔甲和战场上用的是有很大区别的。外乡人,看你的健壮身材和结实肌肉,肯定是当过士兵,上过战场的吧?”   阿波罗低头瞄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克律塞斯也不指望他正儿八经地回答,只是从赫克托尔手中接过盔甲,将它摊开来放到地上。在此过程中,他的嘴里一直在抱怨:“哎呀,好沉啊。拿在手里都这么沉,何况是穿在身上。”   摆好之后,他说:“好啦,你自己看看嘛,区别是很明显的。”   阿波罗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要是战神阿瑞斯在就好了,他遗憾地想,那个家伙对于战场上的每一件东西都了如指掌。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说:“嗯,是很不一样。但是这跟他穿不穿盔甲有什么关系呢?”   克律塞斯叹了一口气,说:“你想啊。这种打猎用的盔甲这么特殊,而能够穿上它还不影响行动的猎人又寥寥无几,所以这种盔甲的数量肯定也不多嘛。有两副被穿走了,现在王宫里就只剩下这么一副而已,只给我们当中最勇猛的人穿。反正我们几个侍卫一个都是不行的。剩下的人里面,要么你穿,要么大王子穿。我们王子一向大方仁慈,他是想把这个殊荣让给你啊。当然,如果你也忍受不了它的笨重,那么就只好由他……”   “谁说我不穿?”阿波罗立即说道,“拿过来吧。我要让你们好好瞧瞧,就算是穿上这么沉重的盔甲,我依然是最棒的猎人。”   赫克托尔和剩下几人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这……这就算解决了?他也太好骗了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人啊,他的想法和心思简直天真单纯得像是两三岁的孩童。   赫克托尔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人看好了,不能一不小心就让别的混蛋三言两语骗走了。   他把盔甲从地上捡起来,用袖子擦拭干掉,亲手给阿波罗穿上,就连脖子和肩膀连接处的锁骨部位也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的浑身上下露出一点空隙。   阿波罗自己当然不会穿铠甲,乐得让赫克托尔帮忙。   穿完之后,他原地跳了两下,果然又笨又沉,很不舒服。   可是伟大的光明神怎么会被一副盔甲压趴下呢,他站直了身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着众人一起往神庙外面走去。   几名侍卫看出他的不适,但又不敢露出一丝笑意,忍得脸都抽筋了。   赫克托尔和克律塞斯远远落在后面。   大王子低声笑着赞扬祭司:“你真厉害。倘若不是我从小就认识你,我定会以为你是赫尔墨斯偷偷来到了人间。”   克律塞斯微微一笑,也低声说:“大王子,你如果喜欢他的话,最好是快点行动。否则的话,别人很有可能会捷足先登。”   赫克托尔一惊:“你看出来了?”   克律塞斯说:“瞎子才看不出来。你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凝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目光烫得连冰块都能融化。也就只有他那种反应迟钝,单纯得像婴儿一样的人发现不了你的心思。”   赫克托尔乍然间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吐心声之人,赶紧求助:“我也想要快点行动,可是我害怕惹恼了他。”   克律塞斯拍拍他的肩,鼓励道:“放心吧,就算真的把他惹恼了,好好哄哄也就没事了。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实在是太好骗了,随便你说点儿什么,傻乎乎地就会上当……”   “不许说他坏话,”赫克托尔恼怒地说。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克律塞斯赶紧道,“不过你自己考虑一下吧。就算你忍着不对他做什么,只怕别人也忍不住。他是这么地俊美迷人……不要瞪我啊,事实就是这样。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大王子,你的情敌想必还不只一位哩。”   赫克托尔郁闷地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子,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也许,是时候派人去德尔斐打探一下提洛的过去了。   出了特洛伊城,又走了长长一段路,才进入山林的深处。一路上,幸好有马车,否则阿波罗这个苦头可就吃大了。   到了一个山谷里,他们停住了脚步,在一块空地上布置了一些陷阱。按照最初的安排,由跑得最快的侍卫负责把野猪引诱过来,其他人再借助陷阱,将它弄伤,最后由大王子用长矛刺穿他的喉咙,结束战斗。   “那我负责干什么?”阿波罗问。   侍卫们一个都答不上来。   赫克托尔早已想好,说:“你负责射箭。”他把提前准备好的银弓和箭袋递到他的手上。   阿波罗见到漂亮的银弓,眼睛闪闪发亮。这种安排正好符合他的心意。他走到树下,用手试了试弓弦,嗯,比想象中结实。制作这把银弓的工匠的技艺也很高超,他喜欢上面雕刻的月桂树图案。   赫克托尔满意地看着他雀跃的表情,很高兴他能喜欢自己挑出来的礼物。可是看了看他站的位置,他总觉得不太放心。虽然厚厚的盔甲足以阻止獠牙带来的任何伤害,但是野猪的力气很大。如果它横冲直撞,把他撞倒在地,再踏上一脚的话,造成的伤害绝对不会比獠牙更轻。   “大王子,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一名侍卫问。   “等一下。”赫克托尔随口回答,目光在山谷里扫过来扫过去。终于,他眼睛一亮,看到了一棵粗大的橡树。   “提洛,”他说,“弓箭手可不能站在这么矮的地方,那样的话瞄准目标会有困难。你看,那里有一棵树,你到它的枝桠上面去吧,正好可以坐在那里,想射哪里都很方便。我们都指望你能射中野猪的眼睛呢,那可是它浑身上下唯一的致命弱点了。”   大王子迅速就掌握了让光明神乖乖听话的方法。   然而……   阿波罗看了看高高的树枝,又看了看一身沉重的盔甲,委屈地咬咬嘴唇。   不是他不愿意,实在是爬不上去啊。   赫克托尔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困境,忍住笑意,召集一干侍卫,做成了一个人梯,集合众人之力,把他送了上去。枝桠很大,他可以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   赫克托尔得意地看了看他的位置,确信这样子,就没有任何东西会对他造成伤害了,这才下令两名侍卫去野猪的巢穴,将它引过来。而其他人则按照计划,分开埋伏,只等野猪过来,就启动陷阱。    第18章   这时,已经到了下午,山谷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草叶一晃,褐色的野兔蹬着后腿,一窜而出。太阳透过高大的乔木,照在草地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影子。   大王子和他的侍卫之间几乎没有交谈,全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山谷的入口处,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心跳一阵紧似一阵。   尤其是赫克托尔,他有心在恋人面前露上一手,早就抱定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念头。   在场所有人中,心情最轻松的反而是阿波罗了。他抱着银弓,靠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面,眼睛似睁非睁,不知是在瞌睡,还是在发呆。赫克托尔看上一眼之后,就有些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索性挪到了橡树底下,万一他真的掉了下来,他也能够及时把他接住。   没等多久,远处隐隐传来了野猪的怒吼,一大群鸟雀扑扇着翅膀从草丛中一飞而起。   众人精神一振,野猪快来了!   果不其然,山谷入口处很快就出现了两名同伴的身影。   他们在飞速地奔跑,快得就像是两道闪电从浓云之中疾射而出,野猪在他们后面紧追不舍,干枯的草叶和泥土被它的四蹄不断翻起,形成一股浑浊的烟尘。   远远看去,两者跑得差不多快,然而野兽的速度和耐力哪里是凡人比得上的。眼看着两人就要被追上了,他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跑进了山谷之中,立马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紧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野猪一脚踩在陷阱上,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兜头盖脸地网住了。   侍卫们发出一阵欢呼,从隐身的树后跳了出来,手上使力,不断缩小那张巨网,将它牢牢困在里面。   野猪在网中左冲右突,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粗壮的獠牙从它的嘴边伸了出来,发出森森的寒光。它的眼中闪着狰狞的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胆敢靠近它的侍卫,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发出阵阵嘶吼之声。   阿波罗拉开了弓弦。赫克托尔连同其他没有负责张网的侍卫举起了长矛,不断缩小包围圈。各种利器向着野猪身上招呼而去。   它仿佛知道自己性命垂危,突然之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前蹄一扬,跳了出来,硬生生地挣脱了结实的巨网,将持网的侍卫甩了出去。几根长矛从它坚硬的皮肤上面滑了过去,连一个伤痕都没有留下。   就在这时,银弓神的箭离弦了,不偏不移,正中野猪的左眼。刹那间,一阵震天动地的吼声从它的嘴里发出,就好像神王宙斯在空中发出了一道雷霆,惊得在场众人身上一抖。   野猪一边怒吼,一边颠狂地上窜下跳几下,可是突然之间,它又静止不动了。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它的左眼流出了一缕鲜血,眼眶之内一片血红,凶恶得像是镇守地狱大门的三头犬。   但是它的眼睛依然大大睁着。   方才的那只箭虽然正中它的眼睛,令它受了重伤,但是并没有深深插入。不知为何,箭头折了下来,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野猪身前的土地上。   阿波罗懊恼:凡间的箭怎会这么脆弱?   众侍卫惊魂之后,抚着胸口,齐齐扭头,看向树上坐着的那个外乡人,眼里的神色充满了惊讶与崇拜:他居然真的能够一箭射中野猪的眼睛,而且是在它狂暴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做到的?   大王子也在看阿波罗,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他下令在箭头上面做了手脚,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得手了。好吧,他这样做是因为不清楚他的箭术如何,担心乱射之下伤了自己人,所以特地留了一手。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就不要带他出来猎杀野猪了。谁晓得他的箭术这么高明啊?本想在他面前出出风头的,现在看来,不要被他鄙视就算好的了。   一时间,山谷中寂静非常。野猪和人都看向了一个方向。   但是这种安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突然,野猪开始动了。它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橡树之上的那个人,卯足了力气,朝着那棵大树直冲而去。   “不好!”赫克托尔大惊,来不及捡起地上的长矛,空着一双手不顾死活地跟在野猪后面跑了过去。   但是已经迟了。   巨大的猛兽一头撞在橡树的树干上,顿时头破血流。粗壮的树干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居然从中断掉了,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   赫克托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树下。   在他身旁不远处,野猪一撞之下,明显还没缓过神来,身体摇来晃去的,一副晕晕乎乎的模样。   大王子却一眼都没有分给它,只是死死盯着树上那个人影,紧随着树干倒下的方向,不停变幻着自己的位置,只想着怎么把他接住。   而树上的阿波罗已经扔掉了银弓,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身上的盔甲,拼命想把那个碍事的玩意儿尽快扯掉。   去他的最勇猛的猎人,谁受得了谁就去做吧。   结实的绳子在银弓神的撕扯之下迅速断掉,闪闪发亮的盔甲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与此同时,橡树的巨大树干终于倒了下来。   赫克托尔看准了位置,正要接住阿波罗,谁知他踩在树干上,膝盖一弯,往旁边一跳,一下子落到了野猪的背上。   赫克托尔眼睁睁地看着,心脏差点从胸口跳了出来。   昏头昏脑的野兽受到这种刺激,顿时怒了,它摇动脑袋,弓起背部,上下颠簸,试图将身上那个可恶的人类甩到地上去,不料阿波罗紧紧抓住它颈部的鬃毛,压低了身体,几乎是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在它的背上,任凭它如何暴躁地踢打地面,就是纹丝不动。   这一番较量持续时间不长,但是险象横生,旁边的侍卫竟然全都看得呆住了,谁也没想到捡起长矛,上前帮忙。冷汗从他们的背心不停地冒出来,就像是他们自己骑在野猪背上一样,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   唯一一个还能保持些许镇定的人就只有赫克托尔了。早在阿波罗跳到野猪背上之时,他就顶着被猪蹄刨得漫天飞扬的尘土,冒着被它一脚踩死的危险,从背后慢慢向它靠近。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提洛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么危险的情况。   很快,他就走到了离一人一猪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正在发愁怎么跳到猪背上去而又不引起它的注意,那头野兽突然使劲跺了一下后蹄,然后像闪电一样,向前一窜。   这一下,赫克托尔什么都来不及想,往前一扑,正好抓到它的尾巴,腹部着地,被它跑着拖了一段。   耳边传来侍卫尖锐的惊呼声,身下是粗糙的泥土,石块和树枝。急速的拖拽当中,只消一瞬间,胸前和腹部的护身牛皮和衣袍就在摩擦之下,变得破破烂烂。火辣辣的痛感传来,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尾巴。   赫克托尔咬着牙,努力睁开眼睛,看准了地形,在掠过一个树墩的时候,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脚往上一踩,借助这个力道,身体一下子跃了起来。   与此同时,阿波罗从野猪的背上伸过来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两下同时用力,眨眼之间,他就跳到了猪背上。还来不及抓住它的鬃毛或者猪皮,突然一下剧烈的颠簸,把大王子颠得往前一趴,立时将光明神的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了身下。   阿波罗差点背过气去,忍不住闷哼一声。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王子心头一跳,赶紧道歉,手忙脚乱地想要坐起来。   没想到野猪发现背上多了一个人以后,变得比之前更加暴怒,动作幅度也更大,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横冲直撞。只是眨眼之间,它就冲出了山谷,把一干侍卫远远甩在了后面,进入了大片密林之中,并且迅速撞倒了一大片树木。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勉强维持住不掉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不可能变换姿势。大王子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反倒是将阿波罗挤压得更加厉害。   赫克托尔心乱如麻,想哭的心都有了,一迭声地问:“提洛,你……你怎么样了?我弄痛你没有?”   阿波罗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种时候还管什么痛不痛,赶紧想办法干掉野猪啊。   他的胸前是那只野兽粗糙的背部,身后是赫克托尔宽厚的胸膛和岩石一样结实的肌肉。被挤在这两者之间,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只得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快……箭袋。”   赫克托尔立即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手环过他的肩膀,紧紧抓住野猪颈部和胸部的鬃毛,固定住两人的身体,以免被颠簸下去,另一只手腾了出来,从阿波罗肩头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来,对准了野猪的眼睛,狠狠刺了下去。    第19章   这一次,箭头没有折掉。   惊天动地的吼叫声响起,似乎连大地都在震动。   凶猛的野兽踩踏过无数的野花和青草,直直向前冲去。它已经彻底处于颠狂状态了,这样一来,更加危险,也许就算前面是悬崖,它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赫克托尔知道,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他又抽出一支箭,插入野猪的另一只眼睛当中。   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接二连三的利箭不断插入它的腹部。   当所有的箭都用完以后,赫克托尔徒手扼住了野猪的颈部,那里大概是浑身上下除了眼睛以外最柔软的地方。他的手指甚至掐进了野猪的皮肤之中,温热的鲜血顺着指尖流淌下来。   所幸,一路之上都没有悬崖。   所幸,他没有让他遭遇到其他的危险。   野猪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赫克托尔仍然维持着趴伏的姿势,只是腰部稍稍抬起一点,这样一来,既可以将提洛护在身下,又不会压得他难受。即使有什么危险,第一个受伤的也会是自己,而不是他。   最后,野猪冲出了密林,来到了海滩上。   它的鲜血流了一路,身上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走路摇摇晃晃得厉害,死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危险被彻底解除。   赫克托尔放下心来,松开手指。指尖都在轻微地痉挛。   身下的阿波罗忍不住说:“大王子,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我想,我们可以从它的背上跳下去了。”   赫克托尔正要松开他,突然想起了那名侍从说过的话,于是决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主动出击。   他不但没有下去,反而变了变姿势,一手环过他的胸前,一手搂住他的腰部,笑道:“急什么,等它死透了再说。”   话音刚落,巨大的野兽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两人随之滚到了沙滩上。   赫克托尔遗憾地叹息一声,本想继续抱住阿波罗,不料手臂因为长久地用力过度,竟然有些脱力,一个没抱稳,他就从他的怀里滚了出去。   两人躺在沙滩上,互相对看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刚才那一番血战,光明神和大王子双双都是一副狼狈之极的模样。   衣服被树枝和岩石挂破了,有一块没一块地挂在身上,上面还沾染着大量的猪血。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就像是十天半月都没打理过的样子。   不过相比之下,大王子要凄惨得多。胸腹部有一大块摩擦造成的伤痕,看上去着实有些触目惊心,若不是之前有一层牛皮护着,恐怕皮肤会被整块磨掉。   身为医药之神,阿波罗一眼就能够看出伤势的严重程度。   死不了,就是需要时间恢复。不喝酒不乱动的情况之下,能够恢复得快一些。否则的话,就要多吃一些苦头了。   笑完之后,两人谁都不想动,也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将头枕在手上,看着头顶的天空。   这时,太阳西沉,坠到了海平面上,满天都是火红灿烂的晚霞,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把碧蓝色的大海变成了一炉子碎金。海浪温柔地拍击着岸边,舒缓的涛声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就像是竖琴手弹奏的催眠曲。   赫克托尔略微恢复了几分力气,就维持着仰躺的姿势,艰难地挪动着身体,靠到了阿波罗的旁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为零,然后面朝着他的方向翻了个身,再用手臂将身体撑离地面。   伤口还未包扎,几个简单的动作就疼得他呲牙咧嘴,但是他忍了忍,哼都没有哼一声。   他在看天。他在看他。   从灿若晚霞的脸庞到刚劲健美的躯体,从轻盈如云的金发到脆弱娇嫩的脖颈,不放过每一处地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然后吐出一口气。   很好,除了胳膊上的几处划痕和青紫以外,没有受伤,身上的血迹也不是他的。   可是那几处伤痕看着还是很碍眼啊。   赫克托尔决定:回到王宫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抹上最好的药膏。   他检查完了阿波罗的伤势以后,还是不舍得移开视线,继续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从发丝卷曲的柔软度,到眉毛弯起的幅度,越看越爱,越看越是惊奇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完美的人。   阿波罗终于被他热烈的目光看得受不了了,扭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赫克托尔微笑:“看你有没有受伤。”   阿波罗奇道:“从我们两个的情况来看,无论如何你都是受伤更加严重的那一个吧。怎么不好好看看你自己?”顿了一顿,他又说:“而且,身为一个男人,受一点点小伤有什么关系。”   赫克托尔伸出手去,动作轻柔地将被风吹乱的金发一缕一缕地理好,拂去上面沾染的细小泥土和沙粒,低声说:“不要这样讲。你受伤……我会心疼,不管是多大的伤,不管伤在什么地方……我不想看到你流血……我自己,无所谓的……如果要我选的话,我宁可野猪的獠牙刺穿我的胸膛……也不愿意它擦破你的皮肤。”   大王子平生第一次讲情话,还不大熟练,显得有些磕磕绊绊。话还没讲完呢,他的热血就涌上了脸颊,只不过在夕阳的映照之下,他的脸庞本来就是一片通红,现在再红上一些,也不显得突兀。   而他的目光一直往下垂,看着心上人的发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怕从里面发现一丝不屑的眼神。那样的话,他会失去所有告白的勇气,恐怕连这一点点委婉的情话也讲不完。   他费了极大的勇气,终于讲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情,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半天,才听到阿波罗说道:“你的想法还真是奇怪。我的皮肤被擦破的话,抹一点药就好了,可是你的胸膛一旦被刺穿,你不就死了吗?你的青春和生命会立刻终止,灵魂会脱离躯体,飞向哈迪斯的地下王国,永远待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难道这是你愿意看到的情形吗?或者说,这是特洛伊城的奇特的待客风俗?”   赫克托尔顿感无力。   是我说得太含蓄了吗?他根本就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还是说,他其实听懂了,这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一想到第二种可能性,他的心里就猛然一揪。   不,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他咬咬牙,再次鼓起勇气,问:“如果说——我是说如果——今天来猎杀野猪的是你和卡珊德拉,那么你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吗?”   阿波罗有些莫名其妙,反问了一句:“什么想法?就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想看到她受伤?”   赫克托尔点点头。   阿波罗立即答道:“当然不会啦。我刚刚就说过了嘛,只是擦破皮肤的话很容易痊愈的。嗯,公主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姑娘,她不会害怕这点小伤的。当然,作为一个男人,我一定会保护她的安全,这点你不用担心。”   赫克托尔弱弱地说:“不,我没担心这个……”   “对啦,王子殿下,刚刚的考验我应该通过了吧?你是不是同意我和公主交往了?”阿波罗打断他的话,声音突然欢快起来,经过大王子的提醒,他又想起卡珊德拉的事情来了。   能不能打破情人数量为零的记录,就看这一次了。   赫克托尔心里泪流满面。   去他的考验,去他的卡珊德拉,你就不能想想我吗?   “不,你们不能在一起。”他大声说。   阿波罗愕然:“为什么?难道还有别的考验?”   “不是,不是这个原因。”赫克托尔立即反驳,不管了,他准备将自己的感情和盘托出,哪怕即将面对的是他的拒绝和厌恶的目光。   他动了动嘴唇,正要吐出第一个字,远方突然传来几声叫喊,唤的是两人的名字。   他的侍卫们,终于顺着野猪的脚印和血迹追了过来。   告白被中断,赫克托尔既有一丝恼火,又有一丝庆幸。他爬起来站好,将手伸给阿波罗,说:“走吧,我们回王宫再说。”   阿波罗没有拉住他的手,而是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嘴里还重重地哼了一声,嘟囔道:“反复无常的家伙,明明说过只要通过考验,就让公主和我在一起的。”   还是……被讨厌了啊。   赫克托尔苦笑,垂下手臂。   一路之上,侍卫们兴奋得不行。他们第一次见到箭术如此精准高明的猎人,再加上他又是大王子的心上人——关于这一点,每个人都看出来了——所以赞美的话一句接一句地从他们嘴里冒出来,光明神听得心花怒放。   他一高兴,赫克托尔自然也满心欢喜。   谈话进行得热火朝天之际,年纪最小的那名侍卫忽然笑道:“对了,提洛,你的箭术这么高明,对付海怪也要靠你啦。”   此言一出,马车里的氛围立刻冷了下来。   克律塞斯趁阿波罗不注意,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那侍卫“哎哟”一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你踢我干嘛?”   克律塞斯淡定地说:“突然想起上次,你欠我的钱……”   “等一下,你刚刚说到海怪,什么海怪?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去打他?”阿波罗看着那名侍卫,兴奋地问。    第20章   克律塞斯转移话题失败,只好苦笑着望向赫克托尔。   大王子的脸色很是不怎么样。   他带着提洛去猎杀野猪,是因为有极大的把握,既不会让他受伤,又能够成功地显示自己的本事。可是打海怪么,实在是太危险了,他可不愿意把心上人置于危险之中。   那名小侍卫这时已经察觉到了大家的脸色不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个字也不敢乱说。   光明神问完之后,没人回答,就说:“怎么,你们都怕啦?看来是一个厉害的家伙呢,正合我的口味。放心,有我在呢,不管是什么怪物,通通都可以对付。就这么说定了啊,王子殿下,你们可不许丢下我,自己偷偷跑去。”   赫克托尔无奈,只好瞪了那名侍卫一眼,同时盘算着怎么让提洛打消这个该死的想法。   回到王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做完吃饭、上药、淋浴等一系列事情之后,天幕上缀满了繁星,整个特洛伊城再度进入香甜的睡梦之中。   只有大王子除外。   他毕竟年轻力壮,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体力很快就恢复过来了。至于胸腹处的那些伤,看上去是有些狰狞。白发的医生在上药的时候,心疼得直摇头,一再叮嘱他,最近一段日子不要喝酒,也不要剧烈运动,否则的话伤口就会好得很慢,说不定还会进一步恶化。   大王子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转眼就兴冲冲地直奔王宫里的地下酒窖。   他的精神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亢奋之中,因为今晚,他要完成人生当中的一件大事:推倒提洛。   没错,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面对迟钝的心上人,什么耐着性子慢慢来,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健美的身躯,以及通过深情告白来让他心动之类的方式,通通都用不上。他决定单刀直入,采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就在今夜,要么推倒他,要么被他推倒——天父宙斯,但愿不要出现第二种情况。   当然,借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同时也不愿,用蛮力去使他屈服,所以只能采用特殊的手段了。   酒,便是最好的方法之一。   尤其是奥林波斯山上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亲自酿造的葡萄酒。   他的父王花了大笔金钱从别的城邦买来的,打算在他的生日那天饮用。   反正都是他的,当然是要用到更加重要的事情上面去啦。   他已经想清楚了,等到灌醉提洛以后,先趁着他神智不清的时候,让他答应做他的情人,一切顺利的话,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做一些情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了。   如果他不同意的话,哦,这个可能性着实不大。好吧,万一他不同意的话,其实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做的,只不过要换一种方式而已。   赫克托尔计划已定,拿了一大瓶葡萄酒,来到阿波罗的房间。   他还没有入睡,正靠在窗边,在朦胧的月光底下,用碧绿的月桂树的枝叶编造一个花冠,嘴里还哼着一首陌生的曲子。他的眉眼低垂,笑意温柔,凝视着月桂叶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自己心爱的情人。   “你好像特别喜欢月桂树的叶子?”赫克托尔没话找话说。   阿波罗“嗯”了一声,含笑说道:“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她变成……她长得就像月桂树。”   赫克托尔手一抖,差点把盛着珍贵葡萄酒的双耳瓶掉到地上。   他赶紧将它放到桌上,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嫉妒就像蚂蚁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一点一点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既想了解提洛的过去,又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任何关于他人的信息,尤其是他的前情人。   至于一个姑娘为什么会长得像一棵树?哦,这种细节根本不重要。   大王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趁这个机会,多问一些东西出来。   “那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呢?”他轻声说。   阿波罗抬起头来,目光黯淡了一下,咬着嘴唇,委屈地说:“她不喜欢我,一见到我就逃走。”   赫克托尔忽然就心情大好,笑道:“是吗?真是遗憾呢。不过那是她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相信我,就凭你的条件,世界上多的是人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阿波罗眼睛一亮,说:“比如,你妹妹?”   “不,不包括她。”赫克托尔立即否认,眼见得阿波罗的眼神又暗了下来,他赶紧拿出酒瓶子,把盖子一揭开,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   “狄俄尼索斯的酒!”阿波罗喜道,“想不到这里也有。”   大王子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呃,我还在德尔斐的神庙时,曾经喝过。”阿波罗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每次最多只能喝两杯,多的她就不让我喝了。”   他说的是他的姐姐阿尔忒弥斯。她总是担心这个弟弟喝多了,像酒神一样乱撒酒疯,所以她自己不多喝,也不让弟弟多喝。   但是赫克托尔却以为他说的是神庙里面的某位祭司一直管着他,立即笑道:“放心,这次不会了,整整一大瓶呢,全部喝掉也没关系。”   光明神点了点头,舔舔嘴唇,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双耳瓶。   赫克托尔一笑,正要将酒倒进杯子里,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大王子黑着脸打开房门,原来是卡珊德拉带着侍女前来,但是一见到她的哥哥和他阴沉可怕的脸色,就自觉地没有进来,只是结结巴巴地问了几句好,便匆匆走掉了。   赫克托尔关上房门,偷偷看了看阿波罗,本来以为他多少有一点失望,结果没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绘制着精美图案的双耳酒瓶,充满了对美酒的渴望。显然,在他的眼中,特洛伊的公主还比不上一瓶子酒——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赫克托尔又是好笑,又是伤感。   他早就已经察觉出来了,提洛虽然一直在强调要和卡珊德拉交往,但其实对她并没有很深的感情,也许有一点点喜欢,但是远远没有达到爱的程度。也不知道他是本性如此,还是单单对她如此。如果是后者的话,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如果是前者的话……   赫克托尔甩了甩脑袋,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把精力集中到现在正要进行的事情上面来。   不过他刚抱起酒瓶,又有人来敲门了。原来是几个嘴馋的侍卫顺着酒香找过来了。   赫克托尔连门都没开,直接就将人打发走了。   只可惜葡萄酒的香味仍然源源不断地飘散出去,很快就扩散到了整个王宫。   当他第三次想要倒酒,仍然被打断时,大王子忍无可忍,一手抱着双耳瓶,一手牵起光明神,径直出了王宫,骑着快马,一路来到城邦的西北角。   这里有一小段修好的城墙,当然,大部分地方还堆着凌乱的石块。   附近则是一大片荒废的房屋,已经很久都没人住了。恐怕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   坐在高大的城墙上面,赫克托尔终于如愿以偿地将一大杯美酒灌进了阿波罗的腹中,而他自己,只是浅浅地尝了几小口。   嗯,味道香醇,劲头十足,好酒!要是连着喝上几杯,恐怕想要不醉都难。   赫克托尔阴阴地笑着,看着一无所知的心上人。   第一杯酒下肚,他的唇瓣像是浸了一层潋滟的水光,明亮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他坐在高高的墙头上,两腿耷拉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第二杯酒下肚,他望着赫克托尔不停地微笑,话开始变多,从天上的星座谈到地上的抒情诗,从预言的方法谈到治病的药膏。   第三杯酒下肚,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体一歪,向着城墙底下坠去。赫克托尔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为了以防万一,他索性将他抱在怀中,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蛊惑:“好喝吗?要不要再来一杯?”   阿波罗点点头,又迟疑着摇摇头,说:“不行,不能再喝了。姐姐说,我和那些千杯不醉的家伙不同,凭借我的酒量,最多只能喝两杯。刚才我已经多喝了一杯。”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一个指头,比了一下。   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说明还没醉嘛。   “哦,就这么听你姐姐的话。”赫克托尔低声笑道,“那要是多喝了会怎么样呢?”   阿波罗靠在他的胸口,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只是迷离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无法聚焦,就像是在山间走失了的小鹿的眼睛,湿漉漉的,透着一股子无辜。   想了半天,他才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赫克托尔失笑,低下头,不断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   只见他的皮肤被酒气一熏,透着一大片淡淡的粉色,从脸颊一直延伸到颈部,就连耳垂也变成了含苞待放的蔷薇花蕾。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喷出香甜的葡萄酒的气息,甘美芬芳得就连最新鲜的红玫瑰也比不上。   而肩头金色的卷发被夜风一吹,飘起几缕发丝,拂过大王子脸上和颈上的皮肤,轻轻的,痒痒的,就连心里也一起痒了起来。   赫克托尔不断靠近。   阿波罗没有阻止。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为零,大王子忽然不动了,试探着在他的鼻尖上轻轻舔了一下。    第21章   没想到他的脖子一缩,开始挣扎起来,眼中的水光立即消散了不少,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他,说:“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舔我?”   赫克托尔暗骂自己的心急,怕他掉下去,只得顺着他的挣扎松开手,淡淡说道:“别误会,我看到你的鼻尖上面还有一滴葡萄酒,觉得浪费了,所以就把它舔掉。”   阿波罗“哦”了一声,没有质疑。   赫克托尔又说:“我们刚才谈到哪儿啦?你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喝醉的滋味是吗?我不得不说,真是太可惜了,那种感觉极其神奇美妙,比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事情加起来都更加具有吸引力。你若是尝试过一次,就会想要有第二次。”   “是吗?”阿波罗半信半疑:“狄俄尼索斯确实经常喝醉,想必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可是要说比其他事情都美妙,未免言过其实。”   赫克托尔马上叫起屈来:“我一点也没有夸张,真的。如果让我在天天喝醉和成为永生的神祇之间二选其一的话,我一定选择前者,而不是后者。不单单是我,恐怕很多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不相信,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尝试过。”   阿波罗开始犹豫了:“唔,或许你说得有道理,可是……”   赫克托尔又下了一剂猛药:“没关系,亲爱的提洛,你不用勉强,我知道有人管着你,你怕他……”   话还没有说完,阿波罗就被激怒了。如果不是坐在城墙的墙头,他一定已经跳了起来。他说:“谁怕她啦?她的箭术没有我的高明,她会的本事没有我的多。我不但箭术高超,我还会……”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正在假扮凡人,当即噤声,顿了顿又说:“把酒拿来,我今天就要喝醉一次试试。”   赫克托尔愉悦地看着炸毛的小兽,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他实在是太好说服了。连哄带骗加激将法,准能见效。   他立即将酒杯递到他的手中,正要往里倒酒,谁知他把酒杯一扔,抢过双耳瓶,抱起来就喝,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   赫克托尔叫了一声好,说:“对嘛,这才是真的勇士会干出来的事情……哎,等一下,也不用喝太多了,再喝下去,就不是喝醉,而是睡死过去了。”   他一把抢下他手中的酒瓶,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感觉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光明神才晃晃脑袋,皱着眉头说:“一点也不美妙,我的头好晕。”浓浓的鼻音带着几分委屈之音,听上去就像在撒娇一样。   赫克托尔听得心中一荡,环过他的肩膀,慢慢将他揽入怀中,嘴里不住地哄道:“别担心啊,很快就不晕了,等一下就会感到很奇妙了。”   阿波罗没有反抗,而是随着他的动作,软软地靠在了他的怀中。赫克托尔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用指尖挽起他的一缕头发,放到鼻子边上闻了一下又一下。   “你的头发这么香,用的是哪种鲜花制成的香膏?”他问。   “……没有用香膏。”阿波罗晕晕乎乎地回答,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   赫克托尔心里一喜,好像已经彻底醉了呢。   “来,告诉我,我是谁?”   “赫克托尔。”   “我的妹妹呢?”   “……卡珊德拉。”   “这里是哪里?”   “特洛伊。”   他一五一十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但是每回答一个都要等上很久,就像半天反应不过来似的。   赫克托尔吸了一口气,又问:“你有情人吗?”   “没有。”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泫然欲泣的感觉。   赫克托尔低声诱哄:“告诉我,想要一个吗?”   “想……”这次倒是答得迅速干脆。   “想要什么样的?”   “漂亮,温柔,不会拒绝我,不会一见了我就跑……”光明神一边想,一边掰着手指头数。   赫克托尔一笑,终于问出了在心里想过千百遍的问题:“你看,我可以吗?”在面对清醒的提洛时,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但是面对脑子糊成一团的心上人,大王子表示,问得毫无压力。   阿波罗:“……”   他压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赫克托尔本来以为他会回答可以,结果等了半天,他居然不理他。   他强忍着心里的沮丧,又问了一遍:“让我做你的情人,可以吗?”   “……”光明神终于反应过来了,混混沌沌的脑子里面就像是注入了一丝清明。他微微仰起头,诧异地看了看他,然后低头沉思。   不是不知道男人之间也可以产生爱情——毕竟宙斯就曾经把一个心爱的男孩子带回了奥林波斯山——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对象还是卡珊德拉的哥哥,他要不要接受呢?其实细细一看,他长得也还不错,哦,吻技也过得去。然而,如果接受的话,怎么给那个公主交待呢?干脆两个一起……不不,这个,好像不大可能,而且,他才不是那么没节操的神呢。   光明神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只可惜,这一丝丝清醒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   当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在了天空的正中央,刺眼的光线直直照进船舱,就连厚重的帘子也遮挡不住。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满满都是大海的味道。   阿波罗愣愣地坐了起来,一瞬间,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头痛,整个头部就像是被赫淮斯托斯的斧子给劈了一样地疼。胃部也有点不太对劲。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真是前所未有。   他轻轻叫了一声,眉头都皱了起来。身后立刻有人靠了过来,温暖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额头,另一只手端着一杯蜂蜜,递到他的嘴边,酒杯微斜,香甜的液体正好触到他的下唇。   “来,喝了它。”只听赫克托尔说道。   阿波罗没有多问,伸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蜂蜜不冷不烫,温温的,刚刚好,甜蜜的感觉从嘴里一直延伸到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喝完之后,他舔去沾在嘴角的几滴蜂蜜,脑袋往后一仰,顺势靠在大王子宽厚的胸膛上面,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按摩,等待头疼的感觉慢慢淡去。   他的脸正对着阳光照来的方向,睫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慵懒地垂下,眼睛半睁半闭,活像一只吃饱喝足之后的小狗,正伏在主人怀里接受他的爱抚。   阳光温暖,海风柔和,水面平静,恋人近在指尖。   赫克托尔微微一笑,心里溢上来一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感觉。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航行下去就好了。   “大王子,我们要去哪儿?”打破这种安宁的是光明神,他的头疼缓解之后,很快就想起了这个问题。   赫克托尔理着他的鬓边的头发,说:“你不是想要去打海怪么?”   亲爱的,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陪着你。   光明神欢呼一声,环顾船舱,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怎么就只有我们两人?其他人……咦,大王子殿下,你的眼睛怎么了?”他扭过头来,正好看到赫克托尔的眼角有一大块青青紫紫的伤痕,像是被谁重重地打了一拳,生生破坏了英俊的相貌。   光明神好奇之下,还用食指轻轻按了一下,唔,是真的,不是画上去的。奇怪,他可是特洛伊的王子啊,不但身份尊贵,武艺也不错,只有他揍别人的份,谁敢揍他?   赫克托尔疼得呲了一声,惊讶地挑了挑眉,问:“我的眼睛怎么了?你不知道?”   阿波罗一脸茫然:“我为什么会知道?”   赫克托尔细细端详他的表情,每一丝肌肉,每一个眼神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心里顿时又喜又忧,试探着问:“那……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阿波罗歪着头,一边想一边说:“昨晚?我在房里,用月桂树枝编花冠——哦,这个树枝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整个王宫里就没有几棵月桂树……”   赫克托尔咬牙打断他:“然后呢?谁进来了。”   “你啊,”光明神续道,“对了,你还带着……带着好大一瓶葡萄酒。哦,对了,那酒还是狄俄尼索斯酿的,我一闻就知道了。再然后……不知怎么回事,我就到了城墙上,我们应该是在那儿喝的酒。平时我一次最多喝两杯——绝对不是因为我的酒量不好的原因,而是因为我的姐姐的管束,她最喜欢管这管那的……”   “后来你喝了几杯?”赫克托尔再次打断他的话。他也不想的,但是实在是想要快点弄清昨晚的事情,他还记得多少。   阿波罗的脾气倒好,没有半点不悦之意。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半天,方才放弃地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真的?”赫克托尔说:“不记得喝了几杯,那喝完酒之后的事情呢?我们干了什么?”   光明神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一次,他花的时间更长,还一直苦恼地揉着头发,把打着卷儿的金发弄得一团糟。   然而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后面的事情了,连一个片断都没有,就好像一整段记忆都从他的脑海里被删除了一般。最终,阿波罗只能颓然地回答:“也想不起来了。”   赫克托尔的内心感受十分复杂,挣扎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想不起来就算了”,便伸出手去,把他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理顺。   “要不然你告诉我?”阿波罗却不肯善罢甘休。    第22章   赫克托尔的动作顿了一下,说:“我也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们两个喝了好多酒,最后大概是都醉了。不过我先清醒过来,就带着你出城了。”   “是吗?”阿波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找不出理由去反驳他的话,干脆自顾自地沉思起来,试图抓住一点零碎的画面。   至于为什么打海怪只有两个人这种事情,已经完全被他抛到了脑后。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路无言,不过阿波罗还是好心地拿出了一瓶神药,让大王子抹在眼角上,可以迅速消除难看的痕迹,就当是对他的蜂蜜水的回报好啦。   没过多久,负责扬帆掌舵的水手进来报告,海怪的位置已经到了。   两人同时起身,走到甲板上。   船已经靠岸停了下来,停泊的地方是一座露出海面的小山,虽然不高,但是很长,而且全部由陡峭的悬崖构成,没有一个平缓的坡度,山上也没有花草树木,光秃秃的,荒凉得可怕。   再往前走,这座小山和另一座同样冒出水面的陡峭山壁一起,构成了一个峡谷的形状,海水从中间穿过,帆船也从中间驶过。   宽阔的海面和深深的海水足以托载任何大小的船只,本来平平顺顺的,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附近来了一个海怪。只要遇上中意的帆船或者水手,它就会趁着船在峡谷之中行驶的时候,推动两边的峭壁,不断缩小它们之间的距离,直到将帆船牢牢困在中间为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因为被它捉住的水手,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有他们乘坐的帆船的碎片,被海浪推回到了岸边。   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的次数一多,来往的水手们就再也不敢从峡谷经过了,生怕自己会成为海怪的下一个目标。但是如果不走这条水路的话,就要绕很远的道。而附近一片海域又经常发生凶猛的暴风雨,走远路就意味着增加了被风雨击中的危险,一样是个死。   由于水手们被海怪扰得苦不堪言,特洛伊联合附近的几个城邦已经展开了好几次捕捉海怪的行动,只可惜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有时候甚至连海怪的影子都没见着。   赫克托尔曾经参加了一次,远远就看到一艘战船被两道山壁夹成碎片。而当它们再度分开以后,船上的水手一个都不见了,也不知是被海怪一口吞了,还是淹死在水中了。   总之,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   可是对于神祇来说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阿波罗听完水手的讲述以后,感到胸有成竹。   赫克托尔命令众人就在这里接应,不许再往前走了,他自己将一只小船放入水中,和阿波罗坐了上去,划着船,向峡谷中间前进。   小船用了最坚固的材料造成,船中还放置着一大堆武器,各种类型的都有,件件都是精品。光明神就像一个面对玩具的孩子,眼睛闪闪发亮,试完这个,又去摸那个。   赫克托尔咯吱咯吱摇着桨,看得直发笑。   最后,阿波罗挑了一把漂亮的银弓,挎在肩上,并且把每一个箭头都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坏掉的,又拿起两把匕首,一把别在自己腰间,一把递给赫克托尔。   海怪嘛,一般都皮厚肉糙,说不定待会儿还得近身搏斗。   两人驾驶着小船,从峡谷的一端进入,驶过风平浪静的海面,又从另一端出来。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两道绝壁纹丝不动,海面之上波澜不惊。   两人面面相觑。   这种感觉,就像是面对一个厉害的对手,用尽了力气,一拳打过去,却突然失去了对方的影子一样。   “海怪会不会是搬家了,到别的地方去了?”光明神失望地说,“或者是知道我们很厉害,吓得不敢出来?又或者是在睡大觉,还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   他一口气说了三种可能。   赫克托尔笑了,说:“放心,只要它还在这里,我就不会让你白跑一趟。”   他调转船头,再次回到了峡谷中央,将小船靠近一边的悬崖,用绳子牢牢系到一块巨石之上,然后蹲了下来,用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不敢划得太深,担心流血过多,不容易止住,会影响到对付海怪的行动。   血慢慢地浸了出来,先是凝成珍珠一样的形状,再一颗一颗地坠到水里。   没过多久,赫克托尔嫌它坠得太慢,干脆将手臂整个浸到了水中。   阿波罗看得心口一颤。这可是咸咸的海水啊,大王子殿下,你真是不怕疼。勇士!   这一招果然有效。   海水很快泛起了大朵的浪花,猛烈地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卷起层层洁白的泡沫,足有半人来高。他们乘坐的小船随着晃来晃去,如果不是先前被系在岩石上,恐怕早已被整个掀翻。   空中没有风,但是海水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就像有人用一根棍子在煮沸了的开水中拼命地搅动,水浪和岩石大力地撞击,发出令人颤栗的声音,破碎的石块顺着山壁不停地滚落。   就在这时,两边的悬崖开始动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向着中间移动,越缩越拢。   两人对望一眼,默契地跳下了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攀岩工具,沿着一边悬崖开始向上攀登。   他们一个是神祇,一个是凡人中最健壮勇猛的战士,身手和速度自然远非常人可比。   尽管如此,也堪堪赶在两山合拢之时,登上了悬崖顶端。   就在他们登顶的那一瞬间,一座小山一样高的海浪裹挟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从海中一跃而出,仰天发出响亮的咆哮,声音大得就像是天边同时响起了十个炸雷,震得脚下的岩石簌簌发抖,直欲将人掀翻在地。   光明神膝盖一弯,刚想腾空而起,飞到云中,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假扮凡人,只得硬生生忍住了起跳的姿势。声浪排空而来,他的脚下一滑,就往旁边倒去,还没碰到嶙峋的山石,腰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揽住。   赫克托尔正靠在一块岩壁上,一只脚勾住了一根石柱,另一只脚插入一条石缝之中。如此一来,他站在地上的姿势,就像是深深扎根的老橡树一样稳当。   在怎么对付怪物方面,大王子自然要比新生的神祇有经验得多。   不等赫克托尔开口,阿波罗就弯弓搭箭,朝着那个一团水雾之中的怪物射了过去。   他取箭,上弦的动作极快,瞄准的时间极短,赫克托尔只听得弓弦连续不断地啪啪作响,羽箭就一支接着一支地疾射出去,首尾相接,几乎没有停歇,箭筒很快就空了。   利箭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开了厚重的水帘,直取海怪的双眼和颈部。   透过朦胧的水雾,依稀可以看见,箭箭正中目标,却没有扎入它的身体之中,而像碰到了坚硬的盾牌一样,纷纷落下。   这时,海怪怒吼一声,脑袋一摆,身上一抖,将无数水雾抖了开去。阳光底下,它的真面目终于露了出来。   从头到脚,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整体来看,很像是一匹矫健的骏马,就连目光之中都透着食草动物特有的温顺,完全看不出像是谋杀了那么多名水手的罪魁祸首。其他部位也还算正常,只有鬃毛和尾巴又粗又长。浓密的鬃毛从颈部披散下来,几乎垂到了腹部,而铜鞭一样的尾巴则笔直地插入水中,也不知究竟有多长。   它踏着海水走了几步,贴近悬崖而站,盯着小山上的两个人影,嘴巴张开一条缝,隐约可以看见整整三排牙齿,尖端像宝剑一样锋利。   阿波罗短促地“啊”了一声,脸色一变。   水雾散去,他看得清楚,这海怪身上分明闪耀着几分神性的光辉,肯定是哪位神明的后代无疑,难怪凡间的兵刃伤不了它。   赫克托尔不知个中缘由,慌忙问道:“怎么啦?”   不会是连神祇都对付不了的怪物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害死他了。   想到这里,赫克托尔心急如焚,抱在他腰间的双手也紧了紧。   就在这时,海怪动了,嘴巴越张越大,眼看着就要一口咬下来。   阿波罗将银弓丢在地上,趁它张嘴的空隙,拉起赫克托尔就跑,一边跑一边拔出两人身上的匕首,分别往手上一抹,划出一道血口子。   神明的鲜血浸过锋利的刀刃,一阵寒光闪过,刀口发出森森的冷意,只是拿在手里就让人觉得皮肤一寒。   阿波罗刚把匕首交到赫克托尔手上,海怪的血盆大口就朝着他们所在的山头一口咬了下来。   两人同时加速,一跳,恰好跳到另一个山头之上。   海怪一口咬掉了大半个山头,暂时没有动作,而是用尖利的牙齿将满嘴岩石嚼得嘎嘣作响,然后又一颗一颗地吐出来,与此同时,目光始终不离两人的身影,马一样温顺的大眼睛中竟然透出几分血色。   不待它有任何行动,赫克托尔拽着阿波罗,不往另一个山头奔去,反而连跑带跳,朝着半山腰跑去。   那里,是离海怪的咽喉部位最近的地方。   既然躲不过,那就迎面而上吧。   阿波罗会意,略微用上几分神力,加快了他们奔跑的速度,两三下就到了距离海怪只有一米之遥的地方,正逢它低头查看,后颈长长的鬃毛尽数垂下,就像一根根粗壮而又柔软的藤蔓。   两人各自抓住一根鬃毛,就往它的头部爬去。   海怪也不笨,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脖子一伸,拗出一个奇特的造型。    第23章   “不好,它想把我们甩下去。”赫克托尔说,一脚蹬在岩石上,借助它的力度站稳,双手迅速地将一根鬃毛绕在阿波罗的腰间,一连打了好几个结,再使劲拉了拉,确保足够牢固。   光明神愣了一下,赶紧如法炮制,也用鬃毛缠住赫克托尔的身体。   两人之间近得几乎没有距离。   虽然时机和场合通通都不对,大王子还是觉得心神荡漾,甚至在一片咸涩的大海气息当中,闻到了光明神头发散发出来的草木的芬芳。   自己真是没救到家了。   恰在此时,海怪的头部猛然往后一仰,他们的身体同时被甩了出去,双手一滑,根本握不住仅有的依附。   幸好早有准备,他们飞到空中之后,并没有往下坠去,而是被腰间的鬃毛拉住了,就在海怪的后颈部位晃来晃去,偶尔撞到它的身上,也有柔软的皮毛垫底,毫发无伤。   撞了几次之后,阿波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也不急着往上攀爬了,索性完全放开双手,闭着眼睛,享受这种身不由己的滋味。   他不急,赫克托尔当然更不急了。他在剧烈的晃动当中,伸出手去,瞅准机会,艰难无比地碰到了光明神的手,一把握住。   嗯,现在感觉好多了。   海怪却被彻底激怒了。   它开始急速地摇晃脑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或者打着圆圈,拼命想要把鬃毛之上的那两个家伙给甩入水中。   阿波罗的笑声一下子就止住了。他被突如其来的狂暴颠簸弄得头晕,不自觉地抓住了赫克托尔,扎手舞脚地往他身上靠,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大王子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又想起了昨晚的情形。   虽然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还是感到难以置信啊。   他真的是光明神吗?怎么看上去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想想也是,他平时住在奥林波斯的神殿里的时候,一定是被众多神侍娇养着,只要弹弹琴吟吟诗就好。就算是偶尔参加战斗,也是隔得远远地射上一箭,连衣袍都不会弄皱一下。像这种近身搏斗,对于远射神来说,恐怕还是第二次吧?嗯,上次是猎杀野猪,他只要趴在他身下就好,和这一次的凶险程度完全没有可比性。   赫克托尔很想反手抱住阿波罗,但是腰间的绳结开始松弛,他只得一把抓住手边的鬃毛,在高速的运动之中,费力地缠了几圈,勉强保证不被甩下去。   他们成功地坚持了片刻,只听海怪发出大声地喘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可能是身体终于累了,也可能是在酝酿新一轮的攻击。   阿波罗仍然靠在赫克托尔的胸口,等待晕眩的感觉消失,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王子摸了摸腰间的匕首。   他应该握住刀柄,一把**的,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它狠狠捅入鬃毛丛中,相信浸过神祇鲜血的利器定能给这个怪物造成致命的伤害。   不远处的海面上,他的水手还在等待,等着大王子成功除掉这个侵吞了无数性命的怪物,等着他完成又一件英雄业绩,凯旋而归。   然而赫克托尔一点都没有要结束战斗的心情。   他的手指仿佛不受他的意志控制一般,从刀柄之上移了开去,落到了阿波罗的头发上,从他的背部一路向下,滑过丝制的衣袍,往腰间而去。   还没有将他紧紧抱住,突然之间,变故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地,铜鞭一样的尾巴从海里扬了起来,一把卷住阿波罗的小腿,拖着他就往水里落去,力道之大,就连绑住他腰部的那根鬃毛都被一并扯掉。   “抱紧我。”赫克托尔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就见他松开了双手,面朝着他,飞快地向下掉去。   他来不及抓住他的身体,手上一空,只剩下一块衣袍的碎片。   他扔掉碎片,想也不想,在海怪的颈部一蹬,抓住鬃毛的手随之一松,往阿波罗的方向一跳。   不料一股极大的力道反而将他托了起来,将他稳稳地送到了一旁的小山之上。只听光明神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千万别下来。”   话一说完,他的身体就没入了海水之中。   而海怪似乎也放弃了赫克托尔,紧接着迅捷无比地沉入了海中,庞大的身躯溅起的浪花层层堆叠,几乎与小山一样高。   赫克托尔站在山顶,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海面,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他要在海中与那只怪物单打独斗,却让自己不要下去,是因为不想受到自己的拖累,还是因为水下太危险?   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怎么可能自己安全地站在一边,看着你流血受伤?   但是如果是前者,我一下去,岂不是反而把你置于险境之中?不,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亲爱的光明神,到底是哪种情况啊?   水面过于安静,没有一丝腥红,也没有一朵过大的浪花。蔚蓝色的海水隔绝了阳光和视线,让人无法猜测水下发生的事情。   大王子越想越郁闷,恨不得立即把人揪出来,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时间只是过去了短短一瞬间,他却感到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心里煎熬得像是被放到了火上烤炙,神经绷得几乎要断掉。   我再数十声,他对自己说,十声之后,你如果再不出来,我就要下去了。一旦发现有可能会拖累到你,我就立即一刀割断自己的喉咙。   另一边,阿波罗被海怪的尾巴卷着拖到海里以后,迅速屏住呼吸。   他是奥林波斯山上的天空之神,不是海神,既不能在水中自由呼吸,也不能像在陆地上一样地自如活动。然而神明的身体到底与凡人不同,即使是长时间地不呼吸,也不会死掉,只是会慢慢失去神力而已。   他们在飞速地下降,五颜六色的鱼群从眼前一掠而过,阳光越来越弱,很快完全消失,漆黑一片。   光明神紧紧攥着腰畔的匕首,没有动作。   他在等,等待海怪将他送进口中的一刹那,用锋利的武器扎进柔软的口腔内部,一招毙命。   深水之中是海怪的天堂,却是他的地狱,他必须一击即中,否则缠斗得越久,神力消失得越快。   海怪的尾巴越裹越紧,水压排山倒海一般地压来,身体感觉越来越不舒服。   好不容易,到了它的老巢,它停了下来。粗壮的尾巴像蛇一样地灵活,卷着阿波罗,却没有往嘴里送,而是将他举到了离眼睛最近的地方,立时停住不动了。   黑暗之中,它的眼睛开始发出幽幽的黄色光线,正好照亮了金发的神祇。硕大的眼中一片模糊,看不清神色,不知道它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管他呢,干掉再说。   就是现在!   阿波罗突然拔出匕首,朝着他的眼睛,迅猛无比地戳了下去。   谁知还没碰到黄色的瞳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根海藻,正好打在匕首上面,力道之大,将它打得脱手而出,刀尖一偏,擦着海怪的眼睛而过,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阿波罗心想不好,这下子彻底激怒海怪了,急忙去取胸口挂着的项链——那是他的银弓和金箭变化而成。   不料手指还没碰到银白的链子,手腕就被另一根海藻缠住了。   他使劲一挣,居然挣脱不开,心里骇然:这绝不是普通的海藻。这是哪里来的怪物?莫非又是某位海怪的杰作?   而另外一边,海怪果然勃然大怒,不只是眼睛,整个身体都开始发出黄色的光线,照亮了一大片海域。   阿波罗只看了一眼,就禁不住头皮发麻。   就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周围已经布满了深绿色的海藻,脚下、头顶、前后、左右……这些东西不知扎根于何处,也不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每一根都纤长柔软,随着海浪轻轻地晃动,但是全都虎视眈眈地面朝他的方向,仿佛在蓄势待发,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扑到他的身上来。   一瞬间,他感觉像是置身在了一个充满食肉植物的原始森林,而自己,就是那只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发光的海怪不但没有上前,反而往后游了好几十米,站在水中不动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惧怕这些软软的东西。   阿波罗这个时候也管不了它了,只想尽快脱离这个鬼地方,于是使出神力,一把将海藻扯断,双手双脚划水,寻着绿色森林之间的空隙,向头顶游去。   幽暗的海水里面,他舒展开修长的四肢,就算是在慌乱之中,游泳的动作也显得从容而优雅。他的金发丝丝缕缕地荡漾开来,衣袍外面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隐隐的玫瑰色光泽。   而这一切都毫无遗漏地落入了暗处的一双眼睛之中。   贪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光明神的身影,渐渐燃起了一小簇跳动的火焰。眼睛的主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即使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之中,他仍然感到口干舌燥,焦躁不已。    第24章   而光明神对此一无所察。   他不管不顾周围的情况,一口气游出了好远, 一直到头顶隐隐透出太阳的光线, 心里一喜, 正要加快速度, 一鼓作气冲出去, 脚踝处突然一紧,冰冰凉凉的感觉传来。他低头一看,几根海藻拧成一股绳, 将他牢牢缠住。   他用脚蹬了几下, 蹬不掉, 只好弯下腰, 用手去解, 结果两只手腕又被缠住了。   光明神怒了,神力大开, 不断扯掉身上柔软的植物,但是更多的海藻又纠缠上来。   就这样, 越扯越多, 剩下的海藻越靠越近,围着他摇曳不止, 就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他仿佛陷入了一团泥沼里面, 再多的挣扎也只能换得更加糟糕的处境。   而更远的地方, 海怪发出的黄色光线仍然清晰可见。它不敢靠近,却也不想离去,于是锲而不舍地追随着自己的猎物。   没过多久, 阿波罗就有一种神力耗尽的感觉。   他停了下来,任凭海藻抓住他的手足,一动不动。   他不动,海藻也不动。   他一动,那些该死的植物就疯狂地死缠烂打。   光明神只动了一下,又停止动作,将海水逼退两米,突然喊道:“海神波塞冬,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呵呵。”低沉的笑声在水中回荡,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光明神,久仰了!”   果然是他!   该死的,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只海怪是他的亲戚?他是过来帮忙的?感觉不像啊。   冰凉的海水又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其中,只是这一次,水中似乎多了一点不同的味道……   “唔,”阿波罗闭着嘴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喘息,秀美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他明显感觉到有东西滑进了衣袍里面,可是低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你在干什么?”他每次说话的时候,都需要把海水逼退,感觉格外费力。   “抱你啊。”男人的嗓音低沉,声音温柔得异乎寻常,就像是在情人耳边的呢喃。   “什……什么?”光明神呆住了,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   “抱你,爱你,和你亲热,进入你……宝贝,我说得够清楚了吗?”男人边笑边说,动作一个接着一个,专攻他的敏感部位,效率奇高。   “你……你……”就算是在冰凉的海水之中,阿波罗的脸也唰一下,从眼角红到脖子,像是五月火红的石榴花。   世界上怎么会有说话做事如此直白而又自以为是的人啊?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不,我认识,但也仅限于听过他的名字而已,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万一长得跟那海怪一样呢?那我宁死也不要……等一下,神祇要怎样才会死呢。   不不不,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啊。   这个家伙,竟然可以和海水融为一体。水流到哪里,就相当于他的手摸到了哪里。所以要怎么阻止他呢?   一波又一波奇怪的感觉袭来,光明神简直欲哭无泪。   好死不死,男人还问了一句:“想要吗?”不等阿波罗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说:“这里都有反应了,看来是想了。”   你,不要随便帮别人下决定啊……混蛋。   光明神委屈地咬着下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怕一不小心,便发出奇怪的声音。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拼着消耗神力,也要摆脱那个家伙的时候,忽然听到波塞冬发出一声痛楚的大叫,温柔的嗓音都变了调,叫声在水中不断地回荡。   手脚上面的海藻瞬间缩了回去,海水也恢复了正常。微弱的光线中,一个人影游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拖着他向上游去。   阿波罗的身体先于头脑行动,还没认出他是谁,就跟着他走了。一路毫无阻碍,直到浮出水面,游到小山之旁,爬了上去,手脚并用,迅速攀登,很快就到了山顶之上。   “大王子,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待在上面吗?底下太危险啦。”阿波罗看清人影以后,皱眉说道。   没想到赫克托尔的脸色更加难看,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危险啊,那还敢自己一个人下去。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差点就被那个混蛋……。”   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他跳入海中,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的身影,结果看到的是被海藻五花大绑的心上人,以及在水中幻化成一个模糊影子的海神。他立刻就想冲上去,但又知道打他不过,只好默默地躲在一旁,努力寻找波塞冬的弱点。幸好,关键时刻将他救了下来。   此刻,大王子无比后悔今天的决定,就说道:“算了,不打海怪了,我们回去吧。”   阿波罗想了想,只得点点头。   海怪不足为虑,海神却着实不好惹。   赫克托尔拉着他,沿着山顶急步行走,向着不远处的帆船走去。   “对了,你刚才是怎么伤到他的?”阿波罗问,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波塞冬既然和海水融为一体了,就处于无形无象的状态,刺都刺不中,何况是让他受伤。   赫克托尔道:“我恰巧看到海藻丛中,有一处地方比较特别,别的海藻好像都在护着那里一样,就用你给的匕首扎了进去,没想到居然真的伤到他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要从一大片深绿色的枝条中发现一处特殊的地方,谈何容易,何况光明神还在不断地受到欺负,更让他心急如焚,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了。   阿波罗惊叹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海藻才是他的本体所化,水流只是一个幻象而已,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大王子,你真是太聪明了。”顿了一顿,他又加了一句:“比我这个光明神还聪明一点点。”   既然赫克托尔知道寻找海藻的弱点,加以攻击,显然也想到了敌人是海神的事实。看他面对神祇如此淡定的态度,自己也无需再掩盖身份了。   赫克托尔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唉,这个笨蛋,完全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嘛,下次再遇上波塞冬这种和他一样强大的神祇,肯定会被欺负了去。这可怎么办啊?如果可以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但是大王子很快就发现,眼下根本不是操心这个问题的时候,近在咫尺的危机都没摆脱呢。   他们还没走到船边,整座小山就开始晃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发出一声巨响,就像是山石开裂的声音。他们赶紧站住,抓住扎根在山体之中的石块,稳住身形。   幸好,刚才那一下之后,地面就没有摇晃了,但是他们惊奇地发现,自己离海面越来越高,离小船也越来越远。   山底下不知多了一个什么东西,驮着整座峭壁,快速地移动。   赫克托尔带来的水手们已经发现了小山的异常,拉起了风帆,一路紧紧追随。而不远处的海面上,不知为何,海怪也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不过这会儿,谁也顾不上他。   “不好,”阿波罗叫道,“波塞冬想把这座山搬到大海中间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赫克托尔当机立断:“那我们跳下去。”不等阿波罗回答,他自己又断然否决了:“不行,那样就到了他的地盘,他想变成什么来困住我们都可以。”   心中一慌之后,他很快又镇定下来了,握住光明神的手,笑道:“不要怕,你是天空中的神祇,你可以飞,他困不住你。”   阿波罗一脸难过地说:“但是我只能一个人飞走,没有办法再带一个人。”   “没关系,”赫克托尔满不在乎,“只要你没事就好。我无所谓的,反正我已经得罪了海神,他杀了我泄愤是迟早的事,就算今天死不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走吧,不用管我。”   阿波罗甩掉他的手,愤然道:“你以为我作为一个光明神,这么不讲义气吗?你为了救我而得罪了他,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不管。”   赫克托尔心中一暖:看来自己在他的心里面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不至于什么都不是。这就够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他是神,自己是人,终归是不能在一起的。   眼眶一热,有温热的液体即将滴下。赫克托尔仰起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就像恋人的瞳孔的颜色,美得让人奋不顾身。   他柔声道:“有你这句话就够啦。别忘了,我曾经说过,宁可自己死,也不想看到你受伤。我的心意……一直没变。”   他说得认真,只可惜光明神听而未闻,他正在原地打着转,全心思考怎么对付波塞冬。   在转了第六圈以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你在上面待着,我下去,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呢,反正用我的金箭,看到什么就射什么,哼,我才不信一个都射不中。他如果不想和我两败俱伤的话,最好乖乖地放人。”   赫克托尔脸色一变,坚决反对:“不行,你绝对不能下去,你一下去就等于是羊入虎口,不可能逃得掉的。”   阿波罗怒道:“你这是在小看我!你觉得我一定会输给他?”   赫克托尔无可奈何地说:“别生气啊,我没有,只不过……”   将心比心,如果他自己是波塞冬,就算是用尽浑身解数,拼着自己受伤,也会将他困住,不让他就此逃脱。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去。”阿波罗立即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算你不同意,也拦不住我。”   光明神任性起来,也是无人能及。   他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大有只要不听我的,我就绝不罢休的架势。    第25章   赫克托尔叹了一口气,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柔声道:“那好吧, 不过你好歹看一下, 海神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是不是他本人在驮着这座小山前进?”   阿波罗走到最边缘的地方, 探头向下看去,还没看清呢,眼角忽然暼到赫克托尔从山顶猛地一跳, 急速地往下坠去。然而他对准的地方却不是水面, 而是躺在山脚的一块硕大岩石, 质地坚硬, 棱角锋利, 如果掉在上面,必死无疑。   光明神用手一捞, 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去, 无计可施, 那一瞬间,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不, 他不该死, 不应该这么年轻就死掉, 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死神很快就会过来,只要他一来,我就用我的金箭把他赶走, 或者飞速去往冥界,把他的魂魄从哈迪斯手中抢回来。   念头一闪之间,赫克托尔刚健的身躯即将砸到石头上,就在那一刹那,突然有一个飞鸟一样的影子,从天上俯冲下来,比闪电更快,比箭头更准,一把将他抓住。   洁白的羽翼张开,飞翔的动作优雅而美丽。   阿波罗定睛一看,立即欢呼起来:“厄洛斯!厄洛斯!”   他错了,他以前还在想爱神的翅膀有什么用。毕竟所有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祇都能在云间任意驰骋。现在他知道了,有翅膀和没翅膀就是有区别,人家可以再带一个人啊,他就只能傻呆呆地看着。   厄洛斯将赫克托尔放到地上,收起背后的翅膀,长袍逶迤,金弓灿烂,依然是那个神色清冷,风华绝代的古老神祇。   他打量了一下阿波罗,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被波塞冬欺负啦?”   光明神脸一红,含糊地“嗯”了一声,毕竟承认技不如人——尤其是在昔日的对手面前——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看他的样子,应该刚到吧,不可能围观全程啊。   光明神所不知道的是,厄洛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把大海整个儿掀翻过来的心都有了。   他的脖子上,手臂上,小腿上……处处都是斑斑点点的红痕,虽然颜色已经浅淡了许多,不是那么明显了,但是密度之高,实在让人不得不产生某些联想。露在外面的地方尚且如此,藏在衣服里面的部位是什么光景,那就更不用说了。   厄洛斯暼了一眼赫克托尔。他可不认为这个脆弱的人类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在一个神祇的肌肤上面留下如此持久的痕迹——哪怕出自这个神明本人的意愿,操纵起来也有极大的困难。   那么这件事情就只能是另一个力量强大的神祇干的了。   方圆几百里内,有这样本事的神,想想也只有一个,何况他正驮着一座小山,在海面上飞快地游动,简直就是在昭示他对光明神别有用心。   厄洛斯的目光在附近的海域迅速一扫,然后吐出两个字:“等着。”随即飞了下去,站在碧波万顷的海面上,对着波塞冬,张开了爱神之弓。   阿波罗上次吃够了金箭的苦头,一看到他的动作,就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但是一想到波塞冬即将遭遇同样的噩运,马上又眉开眼笑起来。   只是附近既没有女神,也没有除他们几个以外的其他男人,不知道厄洛斯给波塞冬指定了谁做他的爱人,那个人不要太倒霉的说。   赫克托尔站在一旁,看看爱神飘逸轻灵的身姿,再看着光明神脸上变幻多端的表情,满嘴的苦涩滋味。是啊,他们才是天生一对,自己算什么?   海面之上,金光一闪。   厄洛斯收起金弓,看也不看波塞冬一眼,回到了山顶,嘴角带着一丝奇特的笑意。   无需多问,阿波罗很快就知道他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脚下的小山迅速落回到海面之上,失去了底部的支撑,不断下沉。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水柱从山底喷了出来,凝在空中,不断幻化成各种形状,最后成了一匹骏马的模样,可是细节处有些不对,再一细看,哪里是一匹马,分明就是方才那只大海怪嘛。   阿波罗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个东西问道:“这……这是波塞冬吗?”   厄洛斯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他是变成这个样子的,还是本身就长这个样子?”光明神被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厄洛斯简明扼要地回答:“变的。”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本身长得差不多也就这样。”   爱神一脸淡定地污蔑海神,眼睛都不眨一下。   阿波罗脸上的表情顿时十分纠结,连鼻子都皱了起来。   什么啊,刚才在海里面和他亲密接触的家伙原来真的长得像一只马呀,早知道……早知道刚才拼着神力耗尽,也要挣脱他的束缚。   光明神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离海神越远越好。   就在这时,更令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波塞冬变成一匹马以后,踏着千重浪花,直奔海怪而去。   而那只一刻钟以前还神气活现得不可一世的海怪,突然发出凄厉地叫声,拼命扭动身体,摇头摆尾,似乎是想要逃离此处,但是被波塞冬的神威一慑,却只能站在原地,一步都挪动不开。   “波塞冬想干什么?”阿波罗奇道,“为什么不去追求你给他指定的爱人?总不成是想去歼灭海怪吧?”   爱神之箭除了撮合恋人之外,难道还有其他作用?   “当然不是。”厄洛斯轻笑一声,没有接着说下去。   阿波罗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赫克托尔,却见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古怪,夹杂着厌恶,好奇,忍笑等各种意味,构成一种说不出来的神色。他拍了拍阿波罗的肩,什么也没说。   光明神只好盯着波塞冬,看着他在海上飞奔,看着他跑到海怪的身后,扬起两只前蹄,整个身子立了起来,然后……   他在干什么?   我一定是眼花了!   这是海市蜃楼吧?或者是什么不知名的幻术?   阿波罗将眼睛揉了又揉,眼皮都红肿了,这才接受了看到的事实。   他怎么能……他居然下得去手……难怪要变成一匹马,如果以本尊出现的话,恐怕体型太小,不般配。   不愧是海神,口味真重啊……   突然听到厄洛斯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波塞冬表达爱情的方式如此直接、热烈,和宙斯倒是有得一拼,果然是兄弟。”   他一开口,阿波罗顿时反应过来了。   不,不是他的问题,是爱神之箭,是厄洛斯让他对一匹马产生了感觉。   呃,虽然以这种方式来表达,确实是他本人的性格使然,但是归根到底,罪魁祸首还是那支箭啊!   一想到这一点,光明神顿时泪流满面:厄洛斯,多谢你当初对我手下留情,起码给我找了一个神女,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并且长得还不错,就是性子古怪了些。   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对着干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现在发现了,整个奥林波斯山上,你最大,你最厉害。哦,还有,我什么时候再去斯巴达一趟,趁你还没有察觉,赶紧把你的神像再改回来。   阿波罗心潮起伏,偷偷看了厄洛斯一眼,只见爱神也正在看他,褐色的瞳孔就像半透明的琥珀一样,闪动着莹润的光泽,显得柔和而又美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眼中好像带着几分笑意,嘴角也有一点上翘。这种表情让他整个人的清冷气质淡化了不少。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厄洛斯这个神,厉害是厉害,但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嘛。有海神作对比,可以看出,起码对他还是比较友好的。   “现在没事了,”爱神突然开口说,“根据我对波塞冬的了解,十天半月之内,他都没空理我们了。”   十天半月啊,阿波罗感慨不已,心里突然很同情那只海怪,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着那个方向,稍微磨蹭了一下。   “怎么了?”厄洛斯立即察觉,“在想什么?”   “在想那只海怪是公的还是母的。”光明神脱口而出。   厄洛斯和赫克托尔闷笑不已。   阿波罗自知失言,假装看地面,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它咚地一声落到山下,滚入水中,溅起一朵浪花。   “想要过去围观吗?”厄洛斯笑完,忽然一本正经地问。   “不不,我就是单纯地好奇一下。”阿波罗脸上一红,赶紧摆手,“我们快点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他转身向着帆船所在的地方走去——水手们已经跟了上来,将船停泊在岸边。   “等一下,”厄洛斯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回哪里去?”   “特洛伊啊,”光明神自然而然地答道。   厄洛斯笑了笑,说:“回特洛伊干什么?你的神殿可是在奥林波斯山。”    第26章   阿波罗嗫嚅两下,答不上来。   他能说什么?总不成直接表明, 留在特洛伊就是为了和这个城邦的公主卡珊德拉谈情说爱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他连雷神赐予的预言术, 都毫无保留地传授出去了, 而且居然到现在为止, 都没有取得成功。这在诸神之中,效率算是前所未有地低了。   不,这么丢脸的事情, 他才不会让厄洛斯知道呢。   “既然没什么要紧事, ”爱神慢吞吞地说, “那我们就回神山吧。”说完, 手上用力, 拉了他两下。   阿波罗就像脚下生了根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不, 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赫克托尔突然说道, “特洛伊新修了一座光明神庙, 神像雕刻得……不尽如人意,祭祀之类的事项也不完备, 正需要神祇的亲自教导。”   “是啊, 是啊。”阿波罗热烈附和, “我喜欢特洛伊,我想成为这座城邦的保护神。”   赫克托尔又说:“更何况,附近的怪物和强盗多如牛毛, 除了野猪,海怪,还有狮子、公牛之类,个个都力大无穷,野蛮凶猛,我们对付不了,如果远射神可以出手的话,那就不是问题了。”   大王子这番话半真半假。野猪和海怪算是城邦周边唯二的两个怪物了,至于狮子公牛什么的,纯属子虚乌有。但是这不重要,如果阿波罗喜欢打猎的话,不论哪种野兽,他都会想尽办法,从其他地方活捉几只过来。   光明神一听,果然兴高采烈,一迭声地叫好。   厄洛斯看着两人在他面前一唱一和,反而气笑了。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他开始彻底击碎阿波罗的美梦。   “昨天晚上,几乎所有的神祇都到了奥林波斯山,就连波塞冬都去了,”他不紧不慢地说,丝毫不在意众神之间的秘辛被赫克托尔一个凡人听到。   阿波罗立即竖起了耳朵,讶然道:“所有神?为什么我不知道?”   厄洛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谁也找不到你,赫尔墨斯和伊里丝从欧罗巴飞到小亚细亚,几乎把天上地下都翻遍了,也没有发现你的半丝踪迹。”   阿波罗努力回忆。   这个……好像……我刚到特洛伊的时候……确实隐藏了身份,为了不让其他神看到我丢脸的样子。   想起一切的光明神顿时感到心虚,慌忙问道:“然后呢,他们去山上干什么?”   “开了一个会,”厄洛斯淡淡道,顿了一顿,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讨论如何通过战争毁灭掉一些人类。”   “喀啦”一声,赫克托尔脚下的一块石头碎成了渣。   厄洛斯暼了一眼大王子越来越白的脸色,又加了一句:“地点就在特洛伊。”   赫克托尔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浑身开始发抖。   他听到了什么?战争、毁灭、特洛伊……他挚爱的家乡即将化为一片废墟吗?霎那间,个人的兴衰,荣辱,喜怒都不重要了,心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凉,如同片草不生的荒漠。   阿波罗在开始的震惊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边嘟囔着“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毁灭人类”,一边看向了大王子的脸色,越看越是心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露出这么悲怮的表情。   好歹也算是共患难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安慰一下嘛。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赫克托尔的手,说道:“别担心,这件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恍惚间,赫克托尔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指尖触到了熟悉的体温,立即无意识地并拢五指,反过来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厄洛斯看着两人十指相握,目光一冷,嘴里继续吐出残忍的话语:“宙斯已经做出了决定,诸神也开始了各自的行动,这件事情绝无更改的可能性。”   阿波罗垂下眼帘。   他不相信,前天预言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两条道路。   厄洛斯一看就知道他在不以为然,语气缓和下来:“你想怎么改变命运?就靠修一座城墙么?可是那也是宙斯计划的一部分。波塞冬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海域?难道是一种巧合吗?不,他就是过来帮特洛伊修城墙的,你只是提前干完了他该干的工作而已。有了坚固的城墙,城邦才会久攻不下,这样一来,战士就会大批量地死亡……”   他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因为阿波罗一脸迷茫。   他一停下,他就喃喃问道:“什么城墙?”   厄洛斯大感奇怪,问道:“你昨晚不是帮特洛伊修了好大一座城墙么?若非如此,今天全城居民也不会献祭这么多的百牲祭品,以至于惊动了奥林波斯山上的神明,我们才知道原来你躲在这儿。”   还有这种事儿!   阿波罗看着赫克托尔,大王子失魂落魄地望着海面,特洛伊的方向。   厄洛斯心知有异,问道:“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会忘记么?”   阿波罗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哦,哦,那个,我昨天晚上喝多了狄俄尼索斯的酒,不记得发生的事情了。”   什么?喝醉了?   厄洛斯皱眉,狠狠地剜了赫克托尔一眼,不用想都知道是这个家伙的阴谋,也不知得逞了没。很好,竟然敢觊觎我的人,真是胆大包天。只可惜还得留着你一命,去对付希腊人,不然的话……   不过,小家伙原来容易喝醉?第二天起来还会失忆?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话风一转,对阿波罗说道:“至于那个公主的事情,你也得解决一下。有了这么强大的预言能力,宙斯的计划就不能顺利进行了。”   阿波罗惊得差点跳起来:“这你都知道?”   “不只是我,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厄洛斯说:“她恨不得抓住一个人就预言一番。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是一说一个准,很多人都成了她的信徒。如果任她这样发展下去,你觉得,宙斯会不会出手呢?”   肯定会啊,阿波罗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有些犹豫。   出尔反尔,可不是光明神的作风。   厄洛斯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催促。   他知道,他虽然一向优柔寡断,但是并非分不清楚轻重缓急。   终于,阿波罗咬咬牙,说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解决。”   他松开赫克托尔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袍,就要飞到空中。   就在这时,大王子却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拉住了他,哀求道:“不要走。”他有一种预感,光明神这一走,他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求求你,不要走,你要怎样都可以,你喜欢卡珊德拉,我就让她嫁给你,只要你别走,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赫克托尔慌了,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眉头皱成一个结,眼眶之中闪着点点泪光。   阿波罗无奈地叹息一声:“大王子,我也是为了你的妹妹啊,你总不希望她这么年轻,就去哈迪斯的地下王国吧?”   赫克托尔不说话了,只是死死攥住他的衣袍一角。   阿波罗拉了两下拉不开,只得使劲一撕,“嗤啦”一声,一大幅丝制的衣料被扯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动作,大王子马上扑了上来,手脚并用,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他的力道过大,以至于两个人都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一直撞到一块岩石上面,这才稳住身形。   赫克托尔抱得如此之紧,阿波罗顿时觉得,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虽然可以挣脱,但是挣脱之后呢,后面的事情又怎么处理呢?   光明神只好求救似地望向厄洛斯。   爱神看着这两人拉拉扯扯,早就不爽到了极点,本想着袖手旁观,让阿波罗自己去拒绝那个凡人,可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迅速走过来,一个手刀下去,干脆利落地将大王子劈晕,将他软下来的身体平放到地上,又掰过他的脸,从怀中掏出一个很小的瓶子,把瓶口塞进他的嘴里,让瓶中的液体流了进去。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赫克托尔紧皱的双眉很快松开,恢复成一脸平静的表情。   “这是什么?”阿波罗看得惴惴不安。不会是什么剧毒吧?不像啊。而且厄洛斯和他无冤无仇的,干嘛杀他。   “勒特河的水。”厄洛斯答道:“来自冥界,可以让人遗忘过去。我只喂了一点,最多就是让他忘记今天的事情而已。”   “哦。”阿波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赫克托尔不记得刚才听到的话,就不会影响宙斯的计划,也就不会被灭口了。   厄洛斯单手提起赫克托尔,和阿波罗一起,飞到帆船上,趁着水手不注意,把他们的大王子放到了船尾的甲板上,然后无声无息地跳船而去。   光明神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赫克托尔。   刚劲健壮的身躯就像豹子一样优雅。殷红的夕阳给他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闪闪发亮,如同海上升起的天狼星。而在恬静的睡颜之上,凌厉的眼睛轻轻闭起,纤长的睫毛覆了下来,高挺的鼻梁之下,嘴角微翘,带着几分十六岁少年才有的稚气。   这才是大王子真正的模样啊。他本来就该活得骄傲而肆意,而不是过多地背负着沉重的命运,他人的生死,和城邦的苦难。   一想到那些注定黯淡无光的未来,阿波罗心里涌上一种罕见的酸涩之情,也不知是为了大王子,还是为了那些注定会死去的战士。   他决然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甚至不敢多想。   两人一路凌波踏浪,来到特洛伊城外。   就在城门口的时候,爱神站着不动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阿波罗亲手解决这件事情。    第27章   “去吧,”厄洛斯说, “我在这里等你。”顿了一顿, 他又说:“你可以先问问她, 愿不愿意履行之前的诺言, 成为你的情人, 再决定要不要收回预言能力。”   他不怕光明神会徇私,因为他已经见过卡珊德拉了,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等待太久。   当夜幕降临, 城中亮起一盏又一盏烛光的时候, 阿波罗回来了, 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眉毛耷拉着, 眼中的神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模样……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可怜的小家伙,又被打击到了呢。   厄洛斯使劲揉揉自己的脸, 揉掉忍俊不禁的神情,一脸严肃地迎上去, 问:“怎么样, 解决了吗?”   “嗯,”阿波罗无精打采地说, “我是神祇, 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所以没有收回她的预言能力。但是我让全城的人以后都不再相信她的预言了。”   厄洛斯一愣,又一笑。   天真的光明神呵,你以为通过这种方式来保住她的预言本事, 是对她的仁慈吗?不,这样只会让她过得更加痛苦罢了。她会看到特洛伊的未来,会把预言告诉所有人,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注定会发生的悲剧性结果,可是不管她怎么做,人们都只会把她当成一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疯子而已。   那种明明渴望一个目标,却始终没有办法达成的无力感,你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吧?   不过我也不打算提醒你,谁叫她让你如此不开心呢?遭受惩罚也是应该的。   厄洛斯拉起光明神的手,柔声道:“既然一切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我们走吧,回奥林波斯山去。”   拉了两下,拉不动。   莫不是还念着旧情?爱神的目光变得莫测起来。   不料阿波罗突然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脖子,抽抽答答地哭出了声,边哭边说:“为什么呀?她为什么反悔了,明明之前说好了的。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喜欢我?我有哪里不好……”   他说得没头没脑的,厄洛斯却是迅速听懂了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线条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许多,心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他憋着笑,抚摸着他的背部,嘴里不住地哄道:“你很好,哪里都好,是她们不好,别伤心了啊……”   安慰光明神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一次了,这次做起来简直就是驾轻就熟。   城门口偶尔还有几个行人路过,看到两个挺拔健美的男子相拥在一起,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还有人凑近了,探头探脑地想要看清他们长成什么模样。   厄洛斯不动声色地抱着阿波罗转了一个圈,挡住他人的视线,说道:“已经是晚上了,我有点困,今天我们就不回奥林波斯了,找个地方歇一晚好不好?”   开玩笑,现在回去的话,肯定是各回各的神殿,哪里还能抱着光明神,看他在怀里哭泣的模样。   阿波罗用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说:“神庙里有休息的地方。”   厄洛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我自己……”阿波罗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爱神一下子窜上了城墙,又跳到了城中,在各个屋顶之上急速地跑动,没有用翅膀,却比飞翔的速度更快。   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光明神的后半句话和眼泪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风中。他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搂紧了厄洛斯的脖子,惊叹于他的神力之强。   念头只是转了一下,神庙已经到了。   厄洛斯直接跳进长着桃金娘树的后院,目光一扫,朝着光明神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走去。   那些被赫克托尔揉碎了,又掉了一地的绿叶早已被打扫干净,一切都恢复了冷清肃穆的样子,像是大王子从来没有来过。   阿波罗一到这里,就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放眼整个奥林波斯山,谁不是情场得意,恋人一大把。连着被姑娘拒绝两次的神明,恐怕也就他一个了吧。   厄洛斯把他抱进房里,放到床上,自己也坐了上去,用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抹过他的眼角、脸颊,将沁出眼眶的泪水一一抹去。   其实他更想凑上去亲吻的,用两片嘴唇含住每一颗泪珠,就像是含住鲜嫩的草叶之上的透明露珠一样,再用舌尖一扫,尝到又甜又咸的味道,仿佛是在品味狄俄尼索斯的葡萄酒,肯定是一种无上的美味吧。   然而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不行啊,时机还不到,不能辜负了光明神难得的主动亲近。   唉,他的眼泪真是多啊,怎么擦都擦不干。   厄洛斯无奈地想:身为一个男孩子,怎么会这么爱哭呢?难道是因为出生在海上的岛屿,沾染了太多水气的缘故?   好不容易,光明神的眼泪终于止住了,满脸都是浅浅的泪痕。   厄洛斯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面,柔声道:“我刚才看到后面有一口喷泉。你稍等一下,我去打些水来洗脸,嗯?”   阿波罗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厄洛斯走后,他背靠着床头,闭目休息,刚才伤伤心心地哭了半天,头都有些晕了。   窗外,月色像一弯银钩,只有细细的一抹,单薄瘦弱得可怜,像是很快就要被浓浓的夜色掩盖一样。桃金娘的枝条一直伸到了窗棂边,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翠绿色的叶片簇拥在一起,树枝的顶端还绽出了几点嫩绿色的细芽。   突然,一枚树叶脱离枝头,掉了下来。   厚重的木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紧接着又被关上。   阿波罗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感觉到嘴唇之上一片温热,紧接着一个柔软的东西在上面灵活地移动。他舒服地哼哼两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甚至像前几次一样,配合地张开了嘴,然后……   一个香香软软的身体猛然扑到了他的怀中,唇上的动作也激烈起来。   阿波罗一下子被砸醒了,下意识地将怀中的身体往外一推,先是拉开距离,再借着朦胧的月色,瞧了半天,终于认出了这张熟悉的脸。   “卡珊德拉!”他惊呼一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特洛伊的公主一反常态,笑得异常妩媚,扭着身子又靠了过来,娇声道:“来找你啊,继续上次没做完的事情。”   阿波罗在床上一滚,躲了开去,坐起来的时候一脸茫然:“什么?我们上次没做完什么事情?不,关键是你刚才已经拒绝我了啊。”   “是吗?”公主的动作停了一瞬间,很快又爬到床上,朝着光明神越靠越近,嘻嘻笑道:“骗你的,笨蛋,只想看看你是什么反应而已。谁知道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了,还一直躲着我,哼哼,你讨厌死啦。”   “不,不是的,我没有,你听我解释。”阿波罗坐在床上不断地后退,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背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怎么有一种被宙斯的雷劈了的感觉,哦不,我不应该这样想,这种场景难道不是我梦寐以求的吗?我应该积极配合才是,但是……但是还是好想她走开啊。   卡珊德拉笑得像银铃一样清脆,伏在光明神的身上,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表情分外愉悦。   “好,你解释。”她说。   阿波罗:“……”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解释不清楚。   “看吧,没什么可说的了,”公主笑道,“那我们就来做吧。”   阿波罗:“……”   啊?   小巧的双手抓住他的衣袍一撕,丝制的白袍向两边分开,露出大半个胸膛,比衣袍还要白晳柔滑。   公主的眼里闪着异光,一双玉手抚了上去。   光明神已经石化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恰在此时,砰地一声,木门直接被人从外面踢开,顿时木屑飞溅,碎片落了一地。   厄洛斯大踏步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温热的泉水,丝丝缕缕的热气冒个不停。昏暗的月光下,他的表情显得格外阴冷。   刚走到院子中间,他就透过窗户看到了床上发生的一幕,没有立即拆掉房子,已经算是克制了。   卡珊德拉大惊,紧紧靠着阿波罗,身体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他是谁?怎么这么凶?”她颤着嗓子问。   光明神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公主的娇躯远一些,嘴里宽慰道:“别怕,别怕,他是我的朋友,不是什么坏人,他不会欺负你的。”说完,又抬头望向爱神,道:“厄洛斯,你不会的,是吗?我们说好的,这件事情由我来解决。”   他的眼里含着几分祈求之意,爱神的表情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他点点头,走到床边,将那盆泉水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面,对阿波罗说道:“先洗脸吧,洗完之后,我再把水端出去。”   光明神感激地冲他一笑,坐到桌子边,从盆中掬起一捧泉水。   娇弱的公主躲到他的身后,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始终惊恐万分地注视着爱神。   就在这时,厄洛斯突然动了。   他抓住卡珊德拉的长发,毫不怜惜地往地上拖。   公主发出一声尖锐之极的叫声。   “厄洛斯,你……”阿波罗大吃一惊,赶紧跳下床,想要阻止,动作之大,碰翻了桌上的水盆,泉水流淌得一地都是。   然而他快,爱神的动作更快,将公主扯到地上之后,他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到她的身上,娇小柔软的身体顿时飞了出去,径自撞到高高的窗框上方。   桃金娘的树枝一阵乱颤,新生的嫩叶簌簌落下。   光明神手忙脚乱地扑过去,终于赶在少女坠地之前,将她接住。   手上一沉,他往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低头一瞧……   一时间,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28章   “赫尔墨斯……怎么会是你?”过了好大一会儿,阿波罗才说道。   变回原形的赫尔墨斯从他手上跳了下来, 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笑嘻嘻地说:“怎么不能是我啊?亲爱的兄弟, 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不要生气啊。”   说完, 他扭头对着厄洛斯怒道:“说,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变形术的?”   “没有识破,”爱神淡淡道, “反正你肯定不是女人, 管你是谁, 踢了再说。”   赫尔墨斯:“……”   遇上这个家伙, 算他倒霉。早知道他在附近, 他就应该第一时间把阿波罗骗出神庙,走得远远的。   不过他倒霉的事情还不只这一件呢。   光明神抓住他的手腕, 猛地甩到一边,愤然道:“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糟了, 宝贝生气了。   赫尔墨斯赶紧哄人:“我错啦, 我错啦,亲爱的哥哥, 要打要杀随便你, 别生气了, 我下次再也不干这种事情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嘛,好不好?好不好……哎,你不要把头扭过去啊, 看看我嘛,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自己跳到斯提克斯河里去,这样一来我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那就没人陪你玩了,也没人做琴给你,或者是在宴会上,跳舞给你看……”   他拉着阿波罗的手摇来摇去,时不时地蹦跶几下,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嘴里叽哩咕噜说个不停,什么好听的话都用上了,还拖着鼻音哼哼唧唧地撒娇,真是,一点神祇的形象都没有了。   厄洛斯把头扭到一边,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然而光明神偏偏就吃这一套。   就在赫尔墨斯挤出几滴悔恨的眼泪以后,他哼了一声,说:“想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赫尔墨斯大喜:“什么条件?亲爱的,别说是一个了,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我也答应你啊。只要你原谅我,你要什么都可以。说吧说吧,不要跟我客气。”   “把变形术教给我。”光明神看着他,眼睛一闪一闪的,满是渴求之意,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   当他被波塞冬的海藻困住之时,真是无比后悔当初没有跟着宙斯学习变形术——他嫌弃其他人或者动物没他长得好看,不想变——否则的话尽可以变成一只滑不溜秋的海豚或者是小鱼,瞬间就能逃得无影无踪。不过还好,现在学习也不晚。   赫尔墨斯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好啊,好啊,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放心,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完完全全地,把我所知道的教给你。我们去哪里呢?让我想想看,就去你的光明神殿好不好?那里安静……”   厄洛斯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光明神殿,那可是他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地方。那个该死的小偷想干什么?不,他不能让他们两人单独待在一起。变形术这种东西,他也会啊,事实上,除了阿波罗以外,奥林波斯山上的哪个神祇不会,只是没有赫尔墨斯高明罢了。   爱神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扰乱他们的安排,另一边,阿波罗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说道:“我困啦,想睡觉了,你们两个随便吧,院子里的房间多的是。”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祭司克律塞斯来了。他们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不过来看看,呃,应该是被厄洛斯催眠了吧。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这一走,就跟特洛伊没有什么关系了。反正那个该死的毁灭人类计划,他是完全不打算参与的。   光明神径直走到床上,躺下,睡觉。   厄洛斯和赫尔墨斯互相嫌弃地看了一眼,静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阿波罗走出房门,经过一夜的休息,感觉神情气爽,容光焕发。   院子里面树影摇动,霞光点点,赫尔墨斯正坐在桃金娘树高挑的枝头上,晃着双脚,轻声哼着一首悠扬的牧笛曲。   一见到阿波罗,他就跳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比朝霞还要灿烂,洁白的牙齿闪着宝石一样的光泽。   “亲爱的兄弟,早啊,”他快活地说,“要不要洗一个温泉浴?”   不等阿波罗回答,他献宝一样地掏出一根盘蛇杖,就在树下的石板上敲了两下,上面顿时裂开一条缝隙,一股泉水喷了出来,足有一人多高,散发着氤氲的雾气,硫磺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光明神喜笑颜开,连衣袍都来不及褪下,就赤足跑到了温泉之中,享受着水流冲涮在皮肤之上的温热触感,笑道:“你的神杖真是个宝贝,从哪里找来的?”   泉水很快就把他的浑身上下打得透湿,宽大的衣袍紧紧贴在皮肤上面,勾勒出身体的线条,每一个部位的形状都看得清清楚楚。   赫尔墨斯只是看了几下,眼神就已经变了。   迟钝的光明神毫无察觉。事实上,他也不是太介意在熟悉的朋友面前展示自己漂亮矫健的躯体——当然,前提是这人没有不可描述的想法。   赫尔墨斯自然知道他的习惯,否则也不会弄出一个温泉了。   他不怀好意地嘿嘿两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心不在焉地回答:“是那个铁匠帮我做的。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   “赫淮斯托斯?你什么时候跟他攀上交情了?”阿波罗奇道,用修长的十指,借着向下的水流,精心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到奥林波斯山的时候,就偷了他的大铁锤,他还追着你跑了半天呢。如果不是宙斯出手阻止,指不定他能把你扔到山下去呢。”   “才不是这样的。”赫尔墨斯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随口应道:“我那是让他的。真要打起来,他铁定不是我的对手。至于这个神杖嘛,其实是我找他的妻子帮我去要的,那铁匠有时候古里古怪的,他的妻子可是好说话得紧。”   “他还有妻子?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阿波罗惊奇不已,穿梭在发间的手指都停止了动作。   赫尔墨斯忍不住上前一步,手指穿过水帘,探入金光湛然的卷发之间,帮他梳理柔顺的金发,说道:“有啊,只是他们的夫妻感情不太好,所以不常在一起。他的妻子你也熟悉的,就是阿芙洛狄忒嘛。”   “什么?我还以为……”光明神一惊,头往后仰了仰,一大股泉水猛地流入口中,他被狠狠一呛,剧烈地咳了起来,腰都直不起来了。   “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赫尔墨斯安慰几句,贼笑着一手抚上他的背部,轻轻拍打,另一只手趁机将人揽进怀里,这里捏一把,那里摸一下。浸透了温泉水的肌肤更加滑腻,一贴上去就舍不得放开。   为了转移光明神的注意力,让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小动作,赫尔墨斯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着以前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我知道,你以为阿芙洛狄忒的丈夫是战神阿瑞斯嘛,因为他们两人经常同进同出的,还生了好几个孩子。嘿嘿,别说是你啦,那些没有长期住在奥林波斯山上的神明,基本上都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嘛,阿瑞斯只是阿芙洛狄忒的情夫罢了,那个铁匠才是她的正牌丈夫哦。”   “原来如此,”阿波罗感叹,“奥林波斯神祇之间的爱情就是如此混乱啊,所以想要享受爱情的滋味的话,还是应该寻找凡间的女子,或者山林女神之类的,千万不能追求奥林波斯山上的其他神祇,尤其是那些主神。”   “呃……话也不能这么说……”赫尔墨斯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得继续说道:“至于她为什么会嫁给一个跛脚的,长得不怎么样,除了打铁什么都不会,同时她还不喜欢的男人呢?你猜猜看。”   阿波罗好奇之极,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完全没有留意到赫尔墨斯在对他上下其手,甚至还主动靠了过去,让他替自己擦拭背部。   他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原因:“难道是因为赫淮斯托斯用武力强迫她?”   赫尔墨斯笑着摇摇头:“你觉得铁匠有那么高强的神力?如果有的话,为什么管不住她,而要眼睁睁看着她和阿瑞斯成天卿卿我我?”   “那……会不会是阿芙洛狄忒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被他胁迫,不得不嫁?”   赫尔墨斯道:“唔,这个倒是有一定的可能性。不过美神能有什么把柄呢?她做事情一向随心所欲,无所畏惧的,情人和儿女一大堆。”   “我想想……”阿波罗冥思苦想了半天,只得放弃,“哎呀,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啦。到底是什么啊?”   “是……”赫尔墨斯凑到他的耳边,嘴唇贴着他的耳垂,轻声说:“不告诉你。”   话一说完,他立即大笑着跳开几米远。    第29章   不料落地的那块石板上面长满了青苔,现在被温泉水一泡, 又湿又滑, 赫尔墨斯一个不注意, 脚下一滑, 眼看就要摔倒, 忍不住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   与此同时,阿波罗正好飞扑过来找他算帐,结果被他一把抓住衣角, 跟着一起倒了下去。   赫尔墨斯趁势搂着他, 在地上一滚, 压在他的身上, 嘿嘿笑个不停, 心想,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我要是不做点什么, 都对不起自己。   “赫尔墨斯,你压着我干什么, 还不快点起来。”阿波罗恼怒地说。   “别急啊, 亲爱的哥哥,你不是对宙斯亲自传授给我的变形术很感兴趣吗?”赫尔墨斯一边说一边调整了一下姿势, 用身体的重量, 把他压得死死的。   “难道你现在要教我?”阿波罗奇道, “在这个地方,用这个姿势?”   “哦,不不, 当然不是,”赫尔墨斯说,“我只是想说,其实吧,变形术算什么,宙斯教我的东西多了去了哩,好多都比这个好玩。我们要不要全都尝试一下?”   “比如……”阿波罗谨慎地回答,总觉得赫尔墨斯不怀好意的样子。   “说出来就没意思啦,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嘛,反正肯定是你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赫尔墨斯眨巴着眼睛说,“亲爱的哥哥,你要相信我啊,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啊?”   这个……倒确实是没有,如果不算偷牛那一次的话。   阿波罗想了想,勉强说道:“那好吧。不过你先起来。”   赫尔墨斯大喜过望,立即说道,“不行,要的就是这个姿势。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   他的话还没说完,衣袍的后领部分一紧,身体迅速离开了地面,接着屁股上传来熟悉的痛感,他条件反射一般在空中翻了几下,最后成功地用脚站稳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狼狈地滚落在地。   “厄洛斯!”他只看到一个人影,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就愤愤不平地大叫:“你不是昨晚就走了吗?你不是接到阿芙洛狄忒的消息,完成任务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顺路。”爱神简洁明了地说,扶起阿波罗,用神力把他的头发和衣袍烘干。   “啥?”饶是赫尔墨斯一向聪明伶俐,面对这么没头没脑的两个字,一时也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他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下打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这个家伙,只有在面对光明神的时候,才会多说几个字,对于别人,总是一副“我很忙,不要来惹我,最好连话都不要跟我说”的表情。   只可惜他的神力高强,别人又拿他无可奈何,吃过几次大亏的赫尔墨斯更是能躲就躲,从不主动招惹。   这次也一样,厄洛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手继续拾掇光明神,另一手凌空一指,泉水陡然窜高,凝成一条细线,往碧蓝的高空飞去。   赫尔墨斯退后一步,心中惊疑不定。   水花窜到了半空中,分散开来,被太阳一照,化成了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大半个天际,七种颜色次第排列,美不胜收。   “厄洛斯,你召唤彩虹女神干什么?”阿波罗问道。   赫尔墨斯倒是很快就猜到了厄洛斯的意图,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正了正帽子上的一对翅膀,向上一跳,就要开溜。   不料爱神早就盯着他的动作,见状立马扔出金羊毛编成的绳子,圆形的绳结往他的脚上一套,自动收紧,箍住他的脚踝,又将他拖了回来,吧唧一声掉在地上。   “厄洛斯,你不要欺人太甚。”赫尔墨斯咬牙切齿,“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在我的手上。”   爱神连一个表情都欠奉。   “哦,我知道了,宙斯的哪个情人又被赫拉整得半死不活了吧?为了防止他去救人,所以赫拉想要派伊里丝抢先一步拦住他?”阿波罗恍然大悟,“哎,厄洛斯,赫尔墨斯也挺可怜的,你就放过他嘛。”   原来,自从上次赫尔墨斯奉宙斯的命令,救了他的情人伊娥之后,赫拉就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虽然不会明着动手,但总是会暗中使几个绊子,一到和神王斗智斗勇的关键时刻,就会派人留意他的动态,以防他又成为了宙斯的得力助手。   这样一来,赫尔墨斯便格外为难,帮宙斯吧,得罪赫拉。帮赫拉吧,得罪宙斯。无可奈何之下,他只有能躲则躲,能推则推。   三人说话之间,伊里丝从彩虹的另一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瞬间冲到了虹桥的最顶端,为了加快速度,她干脆坐在上面,往下一滑,五彩斑斓的衣袍在空中闪过一道比彩虹还要炫丽的线条,最后落到桃金娘最高的一根树枝上,在上面弹了一下,轻盈无比地掉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在赫尔墨斯的后背踩了一脚,才落到地面上,而这一脚,把刚要站起来的神祇踩得再次趴了下去。   “赫尔墨斯,我可算是找到你了。”美丽的少女晃着一对透明的五彩翅膀,语气轻快地说,“那两位又打起来了,因为一个城邦的公主。所以嘛,你懂的,从今天开始我就负责盯着你啦。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亲爱的,这一次,我们去哪些地方玩呢?啊啊,想想就好兴奋啊,我们又可以待在一起了,我要戴你的飞行帽,穿你的有翼凉鞋,还要玩你的盘蛇杖……哦,对了,你不是会吹笛子吗?我要你天天吹笛子给我听……”   她说得兴高采烈,摇头晃脑,赫尔墨斯听得冷汗直流。   从仅有的一次和她相处的经验来看,伊里丝根本就是一个小女妖,被她缠上就别想过什么安生日子。偏偏她的速度快得像风一样,甩也甩不掉。身后还有赫拉撑腰,打又不敢打。   赫尔墨斯只能认命,无精打采地说:“还能去哪里?回奥林波斯吧。”说完,恨恨地剜了厄洛斯一眼。   爱神视若无睹,手一扬,收回了绑住他的脚踝的那根金羊毛绳。   好不容易,赫尔墨斯终于站了起来,白袍上面又是水又是泥。   他望向光明神,眼神突地一变,眼皮耷拉下去,眼中泪光点点,配合那身狼狈的衣袍,顿时成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上去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就像一只惨遭主人抛弃的大型猎犬。   “亲爱的兄弟,”他抓住阿波罗的手,语气格外热切,“你不是要跟我学习变形术么?我们一起回去吧。去我的神殿或者你的神殿都可以。”   阿波罗很想说一个“好”字,他都出来好几天了,也挺想念光明神殿的。可是看了看站在一旁,自顾自地讲得手舞足蹈的伊里丝,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个,赫尔墨斯,我也很想跟你回去啊,可是我还没有玩够呢。我……我还是先在凡间玩几天,再去找你吧。”他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头都低了下去,露在金发外面的耳垂处,泛着一抹绯红。   此时,光明神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真是太不讲义气了,这种时候抛弃赫尔墨斯,可是……可是伊里丝好可怕啊,我才不要天天跟她见面呢。   赫尔墨斯欲哭无泪。   哎,不要这样啊,不要做出一副比我还可怜的表情啊,我就只是说说而已啊,你这个样子,我都不好意思再勉强你了。   两人拉拉扯扯,半天决定不下来。   最后还是厄洛斯当机立断,拉起光明神就飞。赫尔墨斯这才迫不得已,含着热泪,松开了与他十指交错的手。   “我们要去哪里?”阿波罗在空中飞了半天,才想起这个问题。   “米利都,”厄洛斯回答,“那里正在举行一个大型的祭祀活动。我要去撮合那些男男女女。你不是还没在人间玩够吗?正好跟我一起去看看。”   祭祀活动啊……   光明神瞬间记起了上一次在巴那塞斯山脚遇到喀俄涅的经过,立即陷入沉思之中,嘴角不知不觉就挂上了一缕微笑,就像刚刚喝了一杯香甜的蜂蜜。   但是这一丝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脸色微变,飞快地暼了一眼厄洛斯,又将目光迅速地移开,盯着脚下的层层白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爱神一直平视前方,但是眼睛的余光把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连睫毛眨了几下都数得一清二楚。   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他心里面在打什么主意。   渴望在祭祀典礼上找一个漂亮姑娘?但是又怕像上次一样,最后关头被我破坏掉,于是犹豫不决?呵呵,真是本性难改,刚刚还在卡珊德拉那里遭到挫折,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了,也不知是该夸你洒脱呢,还是该说你薄情呢。   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对付我。   厄洛斯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双翅奋力扇动几下,拉着光明神一起加快速度。    第30章   两人在云间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米利都城的上空。   如果说在这之前, 阿波罗还一点头绪都没有的话, 那么当他看到神庙的那一瞬间, 一个绝妙的点子嗖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原来这是姐姐的神庙啊。仪式的规模如此庞大, 她一定来了, 就是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我不知道怎么对付厄洛斯,可是姐姐知道啊。   光明神眉开眼笑地向爱神打了个招呼,就迫不及待地下到地面上去了。   厄洛斯站在云间, 对着下面的人群, 有一搭没一搭地射箭, 同时密切注视着他的行动, 看着他在人群之中匆匆穿梭, 一路摆脱众多男男女女的纠缠,最后在一棵柏树之下找到了假扮成凡人的阿尔忒弥斯和随侍在一旁的水泽女神们。   姐弟俩简单交谈几句, 阿波罗就领着月亮女神和她的一众侍女避开凡人,飞上云霄, 直接朝着厄洛斯走来。   爱神很快就被一大群莺莺燕燕包围在其中。当然, 狩猎女神和她的侍女们个个都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状态,所以不可能对厄洛斯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 哪怕他是一个如此俊美的男子。   事实上, 她们真正感兴趣的是他的箭术。对于能够胜过远射神的神祇, 就连狩猎女神本人都急不可待地想要向他讨教一二。   阿波罗在一旁看着爱神被死缠烂打,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还时不时地火上浇油, 夸赞一下他的本事了得,自己实在是甘拜下风,望尘莫及等等,说得众多女神更加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将爱神带到山林水泽之中,比比看谁射到的猎物更多,尤其是生性高傲,脾气暴躁的狩猎女神。   厄洛斯嘴里应付着阿尔忒弥斯,眼里看着阿波罗,很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为了把自己调开,一个人去找姑娘,他居然连这么丢脸的事情也拿出来分享了,还真是,勇气可嘉,不屈不挠啊。   阿波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分开女神的包围圈,走上前去,一脸诚挚地说:“厄洛斯,你尽管放心去玩吧,射金箭的事情,就交给我来负责好啦。”   爱神:“……”   “怎么,你不相信我么?”阿波罗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尽量让自己的目光看上去真诚一些,“我可是光明神哦,凭借我的神力,使用爱神之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放心啦,我绝对不会乱来的,一定会挑出最般配的男女,用你的神箭,促使他们成为一对相爱的恋人……或者说,难道你还有别的顾虑?”   爱神立即摇摇头,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小家伙,你不适合撒谎,你知道么?你那双蓝眼睛滢澈得就像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海水,又像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心里面的想法都明明白白写在那儿呢,想要忽视都难。   怎么?正儿八经地求爱不成,决定借用爱神之箭了?果然是宙斯的儿子啊,在热衷于寻找情人这一点上,简直跟他一模一样,如今就连手段都开始向他靠拢了。   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要不要成全你一次,让你体会一下谈情说爱的滋味呢?反正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厌倦。   可是眼睁睁把你送入别人的怀抱之中,又实在是一件很心塞的事情啊。   一向坚决果断的爱神犹豫了,用手指反复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迟迟拿不定主意。   阿波罗一看他半天都不说话,心里开始打鼓,眼眸之中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丝恳求之色。   厄洛斯被他眨巴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就很没出息地心软了,背对着他,取出金弓和箭袋,手指在撞得叮叮当当的金箭头和铅箭头上面一一拂过。   两种颜色截然不同的箭头在他的手下,立即合二为一,成了一个整体。   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一切听从命运女神的安排吧。   这种法子我还没有尝试过,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如果金箭的效果会受到铅箭头的影响,那么即使一箭射中了姑娘的心脏,你也不会赢得她的爱情,这样一来,想必你也就死心了吧。   如果铅箭头完全不起作用的话……哦,那样一来,我也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光明神完全没有注意到爱神纠结的神情和他的小动作,一拿到他的金弓与箭袋,就欢天喜地地走了,不只是脸庞和眼睛,就连头发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厄洛斯则被狩猎女神和二十来位水泽女神簇拥着,到了附近的山林之中,小小地展示了一番自己的箭术,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他趁着追赶猎物的机会,摆脱了众位女神的纠缠,孤身进入了丛林深处,随随便便转了几圈,看了看天色,太阳只是向西边斜了一点点。   时间过得真慢啊。   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成功了没?   应该没有这么快吧。   但是也不好说,看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说不定这一次什么花样都不玩,直接就进入主题了。   如果铅箭不起作用的话,兴许他已经得手了……   想到这里,厄洛斯突然待不下去了。虽然就在一刻钟之前,他还决定听从命运女神的安排,但是这会儿,心中的悔意却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立即回到米利都神庙上空,向下俯瞰,目光在人群中细细地扫视了一圈,心头一沉。   没有!?   难道是在神庙里面?   他急匆匆地降到地面,一个一个房间地挨个查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   还是没有!   是不是一个疏忽,没有注意到?   没理由啊,他的一头金发比阳光还要灿烂,哪怕只有一缕发丝从眼前一晃而过,他也能够立即辨认出来。   这么说来的话,只有一个解释:他已经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带着她离开了神庙,去了别的地方约会,或者是在芳香扑鼻的玫瑰花丛中,或许是在金黄耀眼的向日葵田间。   一想到这里,爱神顿时感觉胸腔那里空空落落的。   只不过是一时半会儿没有见到光明神的身影,为什么感觉整个心都丢掉了?就连它的跳动都突然感受不到了。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大方一次呢,结果完全不行。   光是想象他和别人亲亲密密靠在一起的样子,就有一种想要毁掉整个神庙的冲动。   这真是,太不符合奥林波斯神祇的作风了。   爱神又跳到了云层之上,扩大了搜索的范围,尤其关注那些光明神喜欢光顾的地方,比如神庙西面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月桂树林,野花野草无数。北边有一处水草丰盛的清澈湖泊,高贵洁白的天鹅在其中游来游去。而东面不远处就是浩荡无垠的大海,港口的木船扬起了宽大的风帆,一艘接一艘地启航……   等一下,那棵柏树之下好像有一抹熟悉的金色……   厄洛斯一扬翅膀,全速前进,快得就像一道纯白色的闪电,眨眼就到了苍翠的柏树之下。   可怜的光明神正靠着树干底部而坐,膝盖弓起,双手环在上面,金发的脑袋深深地低下,埋在臂弯。   厄洛斯并未放轻脚步,重重地落到他的面前,而他头也不抬,双肩轻微的耸动,闷闷的抽泣声不住地传来。   那一刻,爱神紧皱的眉头一下子松开了。   “阿波罗,”他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肩,明知故问:“怎么啦?”   他的身体猛然颤抖一下,哭声突地一下停住了,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摇了摇脑袋,卷曲的金发随之晃来晃去,就像是正午的太阳下,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厄洛斯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仍然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声不吭,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应。   终于,光明神从臂弯里面略略抬起了头,但是一双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地面,问道:“厄洛斯,你怎么来了?这么快就打猎完了?”   声音之中仍然带着浓浓的鼻音,但是语气语调已经恢复了平静。   爱神知道,他又一次成功地挺过了失恋的打击。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这个,什么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厄洛斯却不想放过他,嗯了一声,问道:“爱神之弓好用吗?我怕你用不惯,所以过来看看。对了,你刚才用它成全了多少对情侣啊?”   一说起这个,阿波罗不由得悲从中来,抬起眼睛,愣愣地望向烟波浩淼的大海。一片蔚蓝之中,几片白色的风帆格外显眼,其中最大的一艘船已经到了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正在急速驶离岸边。   爱神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艘船,又看了看他的眼睛。   眼睑看着还好,只是有一点点肿,但是水蓝色的瞳孔上面浸透了泪水,就像是经过一夜雨水冲涮的花瓣,每一根脉络都被淋了个透湿。不仅如此,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在眼眶里面不停地滚动。   厄洛斯心里暗笑:看来那个抛弃他的情人,是坐着这艘船逃走了,然而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陪着他一起,摆出一副远眺大海,思考人生的姿势。    第31章   过了片刻,那艘大船慢慢消失在了天际, 阿波罗收回目光, 眨了几下眼睛, 眼里的那几颗水珠终于被眨了下来, 珍珠一样的大小, 掉在他的衣袍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厄洛斯,”他面向爱神, 神情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 就像一个认真讨教问题的好学生:“我射了她一箭之后, 她说她很爱我, 一见到我就心跳加速, 感觉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尽管如此,但就是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要是逼迫她,她宁可去死。这是什么道理啊?”   厄洛斯与他对视几秒, 突地扑哧一笑。   对不起, 我没忍住。   我也没想到金箭头和铅箭头混合在一起,会是这样一个效果。   光明神的脸色一变, 低下头去, 揪了一根地上的草, 失魂落魄地说:“你嘲笑我!”   “不,我没有。”爱神忙不迭地否认以及迅速调整面部表情,但是嘴角的一抹笑意怎么忍都忍不住, “我只是……我只是……好吧,我只是没有想到其他神祇用不了爱神之箭,嗯,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把它借给别人用过。”   “是吗?那好吧。”阿波罗仍然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说,一根接一根地揪着地上的青草。   “当然是真的啦,”厄洛斯拈了几根青草,编成一个结,“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去下一个地方的时候,你看中了哪位姑娘,我就帮你射上一箭,怎么样?”   光明神正在揪下一根草,一听这话,动作突然停住了,紧接着扭过头来,灿然一笑,说道:“好啊。”   他的笑容如同雨过天晴之后的七色彩虹,亮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厄洛斯没想到他恢复得这么快,还在发愣,他已经一下子站了起来,拍拍衣袍上的泥土,拉起爱神的手就跑。   这家伙,还真是……   厄洛斯被拖着往前跑了几步,忍不住笑着摇头叹息。   光明神以为有了爱神的相助,感情之路定然会一帆风顺,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阿波罗遇到的下一位女子叫做科洛尼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在爱神之箭的影响下,欣然同意了他的追求,但是第二日,就转而投向了一个叫做伊斯尼斯的男人的怀抱。   光明神抱着爱神大哭:“她说她爱我,但是更爱另一个男人。厄洛斯,女人真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生物。”   爱神摸摸下巴,点头:“唔,相比起来,同性的想法确实更容易猜测一些。”   这话提醒了光明神,他抹着眼泪思考了一小会儿,握着拳头说:“我……我决定了,不能只把目光局限在姑娘身上,如果遇到合适的美少年,也是可以考虑的。”   爱神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说:“好。”   在那件事情以后,阿波罗将异性和同性双双作为自己的目标,顿时觉得选择面大了许多。   他看上的第一个英俊的男子,叫做库帕里索斯,他是一个优秀的猎人,在见到阿波罗第一眼的时候,就对他表示出了极大的好感。   于是光明神的老毛病又犯了,坚决不靠爱神之箭,而要靠自己的魅力将他征服。他们从朋友开始,一起打猎,一起嬉戏。   然而两人的关系还未正式确立,库帕里索斯的一头牡鹿就在打猎过程当中死去,他伤心欲绝,了无生趣,恳请光明神让他与心爱的牡鹿永远待在一起。阿波罗不得已,将他变成了一棵柏树,然后在树下对着厄洛斯抽泣:“我在他心里面,还不如一头鹿……”   厄洛斯:“……”   不能笑,忍住,一定不能笑。   光明神的伤心一如既往地短暂,他很快又看上了别的男人和女人。然而一个、两个、三个……他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他或者抛弃他。   水泽神女布里昂果断跳海逃走了。   公主克瑞乌萨趁他不注意,悄悄地嫁给了别人。   卡斯塔利亚跳进了一汪泉水里面,不知道游去了哪里。   德律奥佩宁可变成一棵树精。   丁诺佩倒是既没投水也没变形,但是她要求永保贞洁……   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遇到了雅辛托斯。   厄洛斯只不过接受阿芙洛狄忒的委托,去了一趟科尔喀斯,给美狄亚使了一个绊子,一回来就看到两人打得火热,又是结伴打猎,又是一起掷铁饼。   那个少年对阿波罗表现出了浓烈的爱意和依恋,两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就差最后一步了。   不过这一次,厄洛斯表示,他什么都没干,坐在云端看热闹就好了,善解人意的西风神自然会去处理的。   终于,阿波罗遇到了一位叫做勒卡忒斯的美少年。他们一见钟情,然而在那个少年同意了他的追求以后,竟然立即从悬崖上面跳了下去,掉进大海里面,当时就被淹得奄奄一息。   光明神赶紧把他变成了一只海豚,自己呆呆地坐在崖顶,双手捂脸,晶莹的泪水就像小河一样,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地流淌出来:“他说他爱我,但是他是人,我是神,与其担心总有一日会失去我,还不如死在最幸福的时刻。这算什么理由啊?”   厄洛斯走过去,抱住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翘着嘴角,温言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放心,有我呢。”   “不,”阿波罗猛然抬头,“我要回去,回奥林波斯山上去。我不找情人了,一点都不好玩,还不如回我的神殿弹琴呢。”   厄洛斯差点热泪盈眶。   终于……终于让他放弃这个想法了,这一路波折,真是太不容易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我出手了。只要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不愁不能打动这个小家伙。   爱神暗搓搓地制定着征服光明神的计划,兴奋得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好的,”他柔声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也好。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等我忙完以后,就回去找你。”   阿波罗点点头,踏着白云和清风,径直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神山。   一进山门,他没有进入光明神殿,也没有去找赫尔墨斯,而是直奔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神殿而去。   他要借酒浇愁!   虽然脑中已经没有了上次醉酒之后的记忆,但是身体还记得那种飘飘然,晕乎乎的感觉,就像是躺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面一样,什么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美妙得让人想要再尝一次。   可是看看时间,众神的宴会还早,而他的光明神殿之中,从来都不存放任何酒类。这么一想的话,只好去酒神殿了,就算他不在,他的酒也在。   酒神殿位于奥林波斯山上最僻静的地方,没有之一。   阿波罗拐了十七八个弯,穿过了两三片树林,背着太阳的方向走了半天,才走到酒神殿的门口。   远远地就闻到了淡淡的葡萄酒香,而随着神殿越来越近,香气也是越发浓郁。   神殿位于密林深处,全部是用石头建造起来的。这可真是不符合奥林波斯山上的风格,因为其他神明的神殿全是赫淮斯托斯用黄金打造的。   神殿很大,阿波罗绕着外墙走了好久,才刚刚走完一圈。可是在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墙壁那里,他都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像门一样的东西,不仅如此,就连一扇窗户,一个入口都没有。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整座神殿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墓穴,完完全全地被封闭了起来,里面的人别想出来,而外面的人也别想进去。一想到这里,光明神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这太诡异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关于狄俄尼索斯的传闻。   他跟其他的奥林波斯主神有一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他的母亲本来是一个凡人,一个叫做塞墨勒的公主。因为赫拉的原因,她被宙斯的雷劈死了。可是她的孩子不但在这场灾难当中幸存了下来,还因祸得福,遗传自母亲的人性都被闪电给劈掉了,剩下的就只有神性而已。   不过狄俄尼索斯长大之后,仍然没有逃脱赫拉的魔爪,继续被她设计陷害,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疯病,成为众神口中的酒疯子,一年到头倒有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凡间,东游西逛。   反正,跟阿波罗,赫尔墨斯,阿瑞斯等神祇相比,狄俄尼索斯可以说得上是经历坎坷,有一些怪癖也不足为奇,比如把神殿建成坟墓的样子,比如很少跟众神来往,以至于阿波罗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子。   在绕了这么一大圈之后,光明神心中因为屡次失恋而产生的郁闷之情已经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于狄俄尼索斯和他的酒神殿的好奇之心。   问题是,面对这个样子的神殿,他要怎么进去呢?   阿波罗绕着神殿又走了一圈,不停地用手推着大理石的墙壁,或者这里敲一下,那里打几下。从声音可以听出墙壁很厚,是实心的,而且不存在暗门之类的东西。   他很快就对墙壁死心了,抬头看了看神殿的屋顶。可是神殿太高了,比凡间常见的神庙和他自己的光明神殿都要高上许多,简直就是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   入口应该不会在上面吧,出入太不方便了。   于是阿波罗又在神殿周边的土地上好好查看了一番。既然屋顶和墙壁都没有入口,没准附近有一条地下通道呢?他尤其注意看了看被树木掩饰的阴暗角落——那些地方最容易暗藏各种东西。   当然,他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借酒浇愁的心情了,一门心思想的就是怎么能够破解狄俄尼索斯布下的机关,到神秘的酒神殿中一看究竟。不过一想到酒,他倒是突然想到了一点:这座神殿肯定不是完全密封的,否则里面的葡萄酒香不会一直飘出来。所以入口一定是存在的,就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罢了。   这一次,阿波罗沿着神殿外面的每一寸土地,以及每一块墙壁慢慢地走去,既不敲打,也不查看了,只是抽动着鼻子,去闻空气中的那一丝酒香,朝着香气最浓郁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走去,为了更好地发挥鼻子的作用,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果然,有的地方酒香要浓郁一些,有的地方则要淡上一点点。当然,这种差别极其地微妙,如果不是仔细辨别,他也无法知道还有这种区别。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变得一片寂静,就连鸟声虫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光明神全身心都沉浸于葡萄酒香之时,突然,他的脚下一空,身体像是陷入了一个柔软无比的东西当中。他吃了一惊,赶紧睁开眼睛,然而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愈发醉人的酒香阵阵袭来,把他的头都熏得有一些发晕。    第32章   但是这种一片漆黑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阿波罗的眼前突然一亮, 紧接着一大片铺天盖地的绿色映入眼帘, 他这才发现, 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葡萄藤中。而缠住他的身体的那个柔软的东西正是无数葡萄藤编织而成的大网。   绿得透亮的叶子重重叠叠地簇拥在一起, 大串的紫色和青色的葡萄悬挂在其中, 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如果用的力气稍微大一些,玲珑的果实还会破裂, 香甜的汁液四散开来, 溅到脸上, 嘴唇上。   阿波罗被那张巨网拖着, 在无数的葡萄藤、绿叶和果实当中慢慢地移动, 柔软的藤蔓和叶子从他的脸上扫过,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清新的葡萄香味, 和绿叶的芬芳,融合成一种让人心醉神迷的味道, 让光明神留恋不已, 心里竟然盼望着葡萄园能够再大些,让这种舒服的感觉多停留一段时间。   酒神的葡萄藤果然足够多, 过了好大一会儿, 光明神才看到除了葡萄以外的其他东西, 顿时大大的吃了一惊。   只见密密麻麻的葡萄架下,趴着一只黑色的豹子,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休息。它的体型比寻常的豹子大了许多, 一身皮毛油光水滑,身形矫健异常,一看就受到了良好的照顾。   裹着光明神的那张葡萄网不偏不倚,正好移动到了那只豹子的上方,再翻了过来,使劲一抖,阿波罗就掉了下来,趴着落到那只豹子宽厚的背上。   有柔软厚实的皮毛垫在下面,他一点也不觉得疼,就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惹恼了这只骄傲的大猫。他身为远射神,虽然不怕它,但若是和它打起来,肯定会伤到它,这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掉到黑豹背上以后,迅速坐正了身子,想要跳下来,没想到就在这时,黑豹突然站了起来。这一下子动作,使得光明神的身体一歪,又倒在了它的背上,还顺手揪住了它颈部的一大撮皮毛,黑豹发出一声低吼,脑袋甩了一下。   把它弄疼了吧?   阿波罗有些内疚,也不急着下来,躺在它的背上,就顺手摸了几下,还拍拍它的脑袋,表示安慰,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买帐。   黑豹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后背多了一个人,费劲地扭过脑袋,看着阿波罗。长长的睫毛环绕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黑色的瞳仁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眼神就像是一个孩童,既纯洁又懵懂。   它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阿波罗,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在疑惑接下来应该怎么行动一般。   阿波罗笑了笑,在它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道:“我是光明神阿波罗,来找你的主人喝酒的。他一定不在,是不是?可是他的酒在嘛,你带我去找好不好?乖啦,真乖。”   黑豹听完之后,竟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扭头,驮着他,慢慢地朝前走去。   阿波罗大喜,没想到酒神养的动物这么通人性。他赶紧坐直了身体,双手不知道抓哪里,索性抱住了黑豹的脖子。   一路上都是葡萄架,无数下垂的藤蔓拂过身上,脸上,就像是春风一样温柔。各种森林中常见的猛兽在葡萄架下穿梭来去,不只是豹子,甚至还有狮子和老虎。见到这一人一豹,它们也不吃惊,更没有急不可耐地扑上来,或是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慢慢走动,或是趴在地上,不肯动弹,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天浸泡在酒香之中,所有野兽的神态都透着三分醉意。   阿波罗吹着微风,闻着果香,看着美景,骑着黑豹,不由得感慨,酒神殿真是一个好地方,以后要是没事,就要经常过来串一串门,狄俄尼索斯应该不会介意吧。   穿过层层的葡萄架之后,黑豹带着阿波罗来到一口泉水旁边,这里的酒香最浓,只是闻一闻都快要醉倒了。   阿波罗惊讶地看着从石缝之中喷涌而出的晶莹液体,有几滴正好溅到了他的嘴唇上,他用舌头一舔:居然真的是酒。虽然跟他在特洛伊喝到的大不一样,但是味道还不错。   酒液就像是真正的泉水一样,不停地喷溅出来,在地上汇成了一条汩汩的小溪,一直往前流去,蜿蜒不停,通往了葡萄藤的深处,也不知道终点是哪里。   黑豹走到酒泉边上,无视晶莹的水珠溅到它的皮毛上,非常善解人意地趴了下来。阿波罗只是一抬脚,就轻而易举地从它的背上走了下来。可是他并没有迫不及待地走到泉边,蹲下痛饮,反而掬起一捧泉水,开始清洗一路上沾在脸上和手臂之上的少许泥土。   黑豹就趴在他的身后,纯黑的瞳孔之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它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酒当水用的。   光明神洗干净之后,也没有喝酒,反而走到一边的葡萄藤上,摘了一串紫色的果实,然后躺到了黑豹的旁边,一手摸着它的脑袋,一手提起那一串葡萄,放在嘴边,一颗接一颗地咬下来,再将薄皮咬破,让新鲜清甜的汁液充盈着整个口腔,然后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   酒有什么好喝的?这里的葡萄好吃多了。   黑豹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从提着葡萄的玫瑰色指尖,到舔舐着唇瓣的柔嫩舌头,再到仰成一条优美弧线的雪白脖子。看着看着,它的一双乌黑眼睛更加深邃了几分,鲜红的舌头伸到嘴边,缓缓舔了几下。   半晌,光明神才享受完他的新鲜水果,站了起来,好奇地看着酒泉汇成的小溪,自言自语道:“诸神宴会上的酒不会是直接从这里面舀的吧?那么它会通向哪里呢?”   他的目光顺着溪流看向葡萄林的最深处,略略思考了一下,笑着对黑豹说:“小家伙,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你回去吧,我再往前看看。”   说完,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那只黑豹正迈着优雅的步伐跟在后面。他一停,它也停了下来。   “你也要去吗?”阿波罗奇道。   黑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并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或者做出其他表示肯定的动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上去又是无辜,又是可爱,镶嵌在这样一个大家伙身上,竟然有一种出奇的和谐。   它真不像是一只山林里的豹子,更像是一只家养的小猫。   “好吧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去吧。有人作伴也好,不,是有豹子作伴。”阿波罗笑了,在大猫的身侧拍了几下,力道轻重适宜,刚好合适。   它的嘴里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是从嗓子眼里滚出来的一样。   根据光明神为数不多的和动物接触的经验,这就是舒服的意思了。   果然是只大猫啊。   光明神又笑了。他如果有一只这么有趣的宠物,一定天天带在身边,也不知道狄俄尼索斯那个家伙为什么要把它丢在这里,自己跑到人间去流浪,成天和一群酒疯子为伍。   一人一豹沿着酒溪,往葡萄藤蔓的深处走去。黑豹好像很喜欢阿波罗,不时用头蹭一蹭他的手掌。它头上的毛有一点点硬,扎得手心痒痒的。只要阿波罗顺手一摸,它就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扇巨大的石头门前。溪水从门下的石板流了进去,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门里不知道是什么,阿波罗把耳朵贴在冰凉的石头上听,但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静得好像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既想推门进去,又觉得在人家的家里面这么大摇大摆的,好像不太好——里面说不定是狄俄尼索斯的卧室呢。他可没有偷窥他人卧室的嗜好。   就在阿波罗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只黑豹突然从他的身后窜了过来,两只前爪搭在石门上面,身体往下一扑。   阿波罗还来不及制止,那一扇看上去重逾千斤的石头巨门就缓缓地打开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而门里的景象也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光明神的面前。   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酒神殿里可能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这一刻也着着实实惊了一下。   大殿的穹顶很高,空间很大,葡萄藤从屋顶垂挂下来,到处都是。那一条酒溪从大殿的地面上缓缓流过,到处都矗立着动物的雕像。   对于一座神殿来说,这些景象虽然少见,但也不足为奇。让阿波罗震惊的是:殿里到处都是人,地上躺着,雕像上面挂着,柱子上面耷拉着,甚至还有人用葡萄藤编成了吊床,把它系在了两根石柱之间,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   然而奇怪的是,所有的人几乎都是女的。这里好像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狂欢,女人们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破破烂烂地挂在那里,有好多人甚至衣不蔽体,阿波罗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吓得他赶紧把目光移开。幸好所有的女人都处于昏睡状态,有几个人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是那种口齿不清的感觉,不像是单纯地睡着了,倒像是喝醉了,昏倒过去的样子。   浓郁之极的酒香在空气中飘荡,混合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儿。阿波罗看了半天,才在角落里面发现了几具猛兽的尸体——从死状来看,它们全都是被活活用手撕裂的。整块的兽皮被剥了下来,血淋淋地披在几个女人身上。   阿波罗突然想到了刚才在葡萄架下看到的那些野兽。难道这就是它们的真正用途?   他弯下身子,捂住肚子,胃里一阵一阵地抽搐、难受。   管他什么酒神的秘密呢,这简直就是一个鬼地方。我才不想待在这儿呢。   他急急地转身,就想冲出去,结果发现巨大的石门正在无声无息地合上。    第33章   阿波罗赶紧变走为跑,脚步声重重地踏在地板上, 在寂静的神殿中格外突出。   然而他还是没能赶得及。   眼睁睁看着门缝越来越窄, 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阿波罗这才跑到了门前, 用手推了推, 没有推开。再用了一点力气,仍然没有推开。   咦,奇怪了, 难道我的力量还没有那只黑豹大?   阿波罗看着门边蹲着的那只大猫。它的神情依然很淡定, 眼睛慢慢地眨动了几下。   石门合上以后, 大殿里面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但是乳黄色的烛光很快就亮了起来, 一盏接一盏,从柱头上, 墙壁上,乃至于天花板里。不过片刻时间, 大殿里面就变得灯火通明, 比白天的太阳光更加耀眼。   阿波罗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明白酒神的这种布置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伴随着烛光而来的, 是一阵动听的琴声, 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同时拨动里拉琴, 琴声欢快,显然,拨琴的人心中充满了喜悦之情。   一切都像是一场大型盛宴的序幕。   阿波罗往前走了几步, 想要去寻找琴声的来源——身为音乐之神,他对于拥有高超技艺的演奏师,总是比较欣赏。   刚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再也迈不开步子。   他低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地板上,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地抱着他的两条腿,扬起脸,双眼似睁非睁,面上露出一种迷幻的表情。她们像是刚从一个长长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还没有完全恢复精神,但是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   阿波罗抬了抬腿,甩不掉,她们将他紧紧地抱住,让他脱身不得。   与此同时,大殿里的其他女人也开始清醒过来,又唱又跳,手舞足蹈地撒着酒疯。   突然,好几个女人都发现了阿波罗的存在,高声尖叫着扑了过来。   光明神顿时窘迫异常。他很想摆脱脚下的女子,但是一抬脚,就碰到了她们光祼的胸膛,滑腻的皮肤让他感觉异常尴尬。然而只是站着不动了一瞬间,他的身上立即挂了几个女人。她们的表情兴奋异常,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很明显:她们把他当成了猎物。   阿波罗立即想到了角落里面那几个被活活撕碎的野兽,心里一阵恶寒,再也顾不得风度了,抬起脚尖,拼命往后缩,摆脱了脚下的两个女人,同时抖了一抖,把身上的几名女子甩到一边,再望了望大殿,往最里面跑去。   既然门口出不去,那就往里冲吧。   可惜他还是太天真了。   刚走了没几步,更多的女人就扑了过来。如果说她们之前的动作多少还有一点点理智的话,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丧失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状态。她们直直地扑到他的身上,抓他的手臂,抱住他的大腿,而不顾他的极力闪躲。   阿波罗这个时候才深深地后悔进入这个大殿中来,因为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躲,总有不只一个女人从那个位置扑过来。   即使抓住她们的胳臂,把她们甩到一边,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她们只是在地上短暂地躺一下子,立即又站了起来,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般,也不会被他打晕过去。如此一来,人越来越多,光明神也越来越拙于应对,就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银弓也用不了了,因为他根本就腾不出手去弯弓搭箭。   显然,在这里出现的女人和真正的凡间女子有着很大的区别,不论是身体的强横程度,还是精神的亢奋程度,都远不是普通的人类所能相比。   不到一会儿功夫,阿波罗就累得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简直比在山林之中打一百只野猪还要费劲。   更要命的是,她们这么一副狂放的模样,连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就是再漂亮的女子看上去也惨不忍睹。陷在她们的包围圈中,完全就是对眼睛的一种摧残。   到底要怎么才能摆脱这些女人呢?阿波罗郁闷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豹子的呼啸之声响起,这个声音如此响亮,在宽敞的大殿里面反复地回荡,不断加大音量。   阿波罗大惊。   怎么突然忘掉大猫了?它会不会也像角落里面的那些野兽一样,被这些女人撕成碎片?   阿波罗急忙朝黑豹的方向望去,结果发现自己多虑了。   只见他的两只前爪紧紧抓在地面的石板上,背部高高弓起,漂亮乌黑的瞳孔之中露出残忍的凶光,正呲牙咧嘴地望着自己身边的女人。而在它的身侧,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人好像都刻意地避开了它所在的地方,至少离了三米远。   看来这只大猫很不一般呢,光明神想。   就在那声豹啸之后,所有女人的动作都停了一瞬间,但是随后又往阿波罗身上扒。她们虽然害怕黑豹,但是酒精的刺激已经让她们处于一种无所顾忌的状态,所以这种威慑力持续不了多久。   黑豹只能连续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啸声,气势汹汹地盯着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女人,与此同时,向着阿波罗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由于它的存在,这股潮水向两边迅速地分了开去。   它很快就来到了光明神的身边,往地上一坐,收敛了眼中的凶光,又变成了那只温顺的大猫。   阿波罗松了一口气,紧紧靠到了它的身边,抓住它的脖子,用手指挠了挠,笑道:“大豹子,还是你厉害。你是不是酒神最喜欢的宠物啊?所以她们都怕你?”   黑豹不答,只是趴了下来,看了看阿波罗,又扭过头去,看了看自己宽厚的背部。   阿波罗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黑豹驮着他,慢慢向神殿最深处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吓唬在两边虎视耽耽的女人们,嘴里发出低低的叫声。   就这样,它们顺利地来到了神殿的后门。   仍然是一扇巨大的石门,跟前门长得一模一样。   无需阿波罗发出指示,黑豹猛地往前一冲,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阿波罗一声惊呼,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在隐隐作疼。   但是一撞之下,大门迅速敞开了,黑豹直接冲了出去。   门外却不是坚实的土地。   它的四肢在空中一阵乱踢,径直掉了下去,落到一条河里。   阿波罗猝不及防,立刻从他的背上跌了下来,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冰凉的河水进入喉咙,一阵辛辣。   这哪里是水,分明就是酒嘛,辣得要命。   几口酒一下肚,他的脑袋立刻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四肢凭借本能在挣扎划动,虽然不会窒息,但是头脑却是渐渐地不清楚起来。迷迷糊糊当中,身体被什么东西往上一托,脑袋冒出了水面,一口新鲜的空气立即灌了进来。思维清醒了一些,他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人脸在眼前晃动,但是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耳边有人在说:“才喝这么一点酒就醉了啊,真是没用。”   要不你来试试,阿波罗不服气地想,接下来就闭上了眼睛。意识像是进到了海洋里面,在水中不断地下沉,下沉,但又没有彻底地晕过去。他还能够思考,也有五官的感觉,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罢了。   唉,早知道我就不来酒神殿的。我早该想到,狄俄尼索斯私藏的酒是他自己喝的,比神宴之上的,和特洛伊的,肯定要烈上许多。这个味道哪是酒嘛,简直就是派埃昂的药膏,不,比那个味道还要差。   正在胡思乱想,他忽然感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嘴巴——根据以往几次的经验,这个东西应该是另一个人的嘴唇。他的唇瓣软得好像天上的云朵,嘴里有一丝葡萄的果香。   这是在接吻吗?是酒神吗?也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如果长得不好看,我才不要跟他接吻呢。   光明神意识昏沉地想,心里感觉很是复杂。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那人的嘴唇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有一股清凉的液体被他嘴对嘴地喂了过来,极大地缓解了喉咙那里的不适和辛辣的酒味。   液体一下肚,阿波罗觉得自己的神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很快,他的意识就重新掌控了身体的行动,手好像能动了呢,脚也能动了,虽然只是简单地移动了一下。   最后,光明神一个用力,眼睛就睁了开来。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子,不,男孩子,嗯,应该是男孩子吧?   光明神的目光无意识地移到了他的胸口,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移转开去。   啊,这么平的胸,应该是男孩子。   他长得可真是漂亮啊,比我见过的所有美貌少女和少年们都要漂亮。皮肤白得像牛奶一样,眼睛是罕见的黑色,就像是两颗神秘动人的黑曜石,只可惜被下垂的睫毛挡住了,看不清他的目光和神色。他的嘴唇和鼻子都微微上翘,看上去又是俏皮,又是可爱。倘若他的头发再长一些,或者是编成一个漂亮的发辫,那就活脱脱是一个女孩子嘛。   阿波罗在心里不住地感叹着他的美貌,把到目前为止知道的所有形容词都用上去了。   他很想多看他几眼,但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瞧,只能偷偷地打量。   那个少年嘴对嘴地喂了醒酒汤以后,似乎很害羞,一直微微垂着脑袋,牛奶般白晳滑润的肌肤上飘起了两朵红云,看上去格外动人。   看来他不但长得像姑娘,脾气性格也和姑娘有得一拼呢。   阿波罗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暗暗滋生。    第34章   虽然就在一天之前,回到奥林波斯山上之时, 阿波罗才对厄洛斯说过, 从此对于谈恋爱一事再也没有兴趣了,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他就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心意, 又变得热衷起来。   可是怎么样才能和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发展成为情人关系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若干次告白经历就在他的脑海里面一闪而过,几乎每一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虽然回忆这些不愉快的经历, 让他感到一些沮丧, 但是阿波罗很快就愉悦地发现, 这种做法是相当有用的, 因为通过总结每次经历的相同之处, 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失败的主要原因,那就是:自己过于冲动, 还没有和对方培养起来深厚的感情,就匆匆忙忙地袒露心迹, 结果一下子就把对方吓走了。   这次可不能这样了。   这一次, 务必先要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增加彼此的了解, 以及充分向他展示我的医术, 预言术, 音乐才能,百发百中的箭术……让他知道我是一个多么伟大的神明,然后, 才能进行拥抱亲吻之类的亲密动作。   总之,既要主动出击,想办法获得他的好感,又不能过于急迫,让他看出我的企图。   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我得好好计划一下。   阿波罗冥思苦想半天,未果,倒是其他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完全不受意志的控制。   看这个少年的样子,一定不是酒神本人啦,因为在诸神的口中,酒神一直都是疯疯颠颠的,哪有这么老实。那么,他应该是酒神殿中的一名侍从了,说不定还是哪一位下界的神明呢,兴许是奉命在这里看守泉水或者葡萄藤的也说不定,这个活倒也轻松……哦,不,你这个笨蛋,现在根本就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赶快说一句话,什么都好,你已经沉默得够久了,气氛好像有些不对……老天,为什么他的话这么少,我不开口,他也不吭声。   “那个,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只黑色的豹子?有这么大,长得很漂亮的,它应该跟我在一起的。”阿波罗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   大猫是酒神的宠物,他应该知道吧?这样一来,我们就有足够的东西可聊了,比如它的饮食,脾气什么的,光明神高兴地想。   少年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之中透着疑惑。   “豹子?”他一边说话,一边抬起了眼眸,看着阿波罗,黑亮的瞳孔透着几分天真无辜,和他的长相一样纯洁可爱,声音也很清脆,比里拉琴还要好听。   阿波罗的心跳一阵加速,充满期待地看着少年,可是他紧接着就摇了摇头,说:“没有啊,我只看到你一个人,漂浮在酒池的上面,我就把你捞上来了。”   阿波罗:“……啊?”这跟预料的回答不一样啊,   “那谢谢你啦。”他只得说。   少年的脸上又红了一红,小小声说:“不客气。”话一说完,就把头埋了下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又不说话了。   阿波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共同话题,谁知几句话就讲完了,他再次陷入思索当中。   “哦,我是光明神阿波罗。”过了一小会儿,他终于想起来该做自我介绍了。   不料少年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反而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道:“嗯,我猜出来啦。你好,光明神。”   他这么一说,阿波罗倒是有些奇怪,道:“你猜出来啦?怎么猜的呢?”   他可不认为一个酒神殿中的侍从有在奥林波斯山上自由行走的机会,更不可能去过光明神殿或者众神的宴会——否则的话,他早就会注意到他啦。   “你的头发和眼睛,”少年说,“我听他们说过,你的金发比太阳光还要耀眼,而你的眼睛比波塞冬统治下的最蔚蓝的大海还要漂亮。”   “是吗?”阿波罗笑了,自动理解为少年在表扬他呢。这是不是说明他对他也很有好感呢?那么他的机会又大了许多。太好了,只是接下来又该说什么呢?   “对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光明神又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少年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他无法理解的神情,说:“我的名字不好听。”   咦?这是在拒绝吗?是不想进一步彼此了解的意思吗?   阿波罗有点拿不准了。但是看他的神情,也没有冷淡或者不悦的感觉啊。   没等他想明白,少年居然主动开口了:“你刚才掉进酒池里的时候,喝了不少酒。虽然我已经喂你喝了解酒汤,但是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现在感觉还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他,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不适的迹象来。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当中,关切之情表露无疑。   阿波罗心中暗自窃喜。   他真是个温柔的人呢,又细心又体贴,我最喜欢这种类型了。   一想到刚才他喂他喝解酒汤的方式,阿波罗脸上一烫,头忍不住就低了下去,但是立刻又抬了起来,心里暗骂自己:你这个笨蛋,脸红什么,像个不会谈情说爱的毛头小子一样。美少年可不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记住,要镇定,冷静,表现得经验丰富一些。   于是他莞尔一笑,正好露出六颗牙齿,回答道:“一开始是挺不舒服的,但是现在感觉好多啦。多亏了你的解酒汤啦。”   少年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好吧,这个话题也讲完了,接下来又讲什么。   要是赫尔墨斯在就好了,阿波罗咬着嘴唇,懊恼地想,他准能知道怎么把话题延续下去。   “对了,”最后,开口的还是那个不愿意透露名字的少年,“光明神到酒神殿里来干什么呢?”   阿波罗如释重负,太好了,总算是有话可说了。这是一个不错的话题,足够聊到晚上了。   他抬头,看了一下头顶上的太阳,时间还早,他们可以慢慢聊。   “这个啊,我觉得狄俄尼索斯酿造的葡萄酒特别好喝——哦,我以前在神宴上面喝过——可是下一次众神的聚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的光明神殿中又没有酒喝,所以就想过来看看。”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少年“哦”了一声。   阿波罗等着他的回应,最好是能主动把酒拿出来什么的。可是他哦完之后,又不说话了,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阿波罗咬了一下嘴唇,只好直接说道:“你是酒神殿的侍从吧?可以给我一些酒喝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觉得丢人,堂堂光明神居然向一个神殿侍从讨酒喝。可是,谁让他长得这么漂亮呢,正好借着要酒的机会和他培养一下感情嘛。   那少年嘴角翘得更高,黑眸之中笑意满满,道:“好啊,就是不知道你想喝哪一种酒呢?”   “呃……”光明神一时陷入了沉思。对于酒这种东西,他压根儿就是一窍不通。不管是用哪一种葡萄,或者什么工艺酿造而成的,在他的眼里面,所有的酒一律分成两种类型:容易喝醉的,和不容易喝醉的。   可是这话又不能直说,那样岂不是暴露出了自己的无知。   他可不想遭到心上人的鄙视和嘲笑,哪怕是在心里暗暗地笑话也不行。   “酒神平时喜欢喝什么呢?”他终于想到一个比较不容易出错的答案。   少年挑了挑眉,似乎有一点点惊讶:“你要喝狄俄尼索斯常喝的那一种酒?”   阿波罗一看他的表情,心中直觉不妙,再一想到关于酒神撒酒疯的传闻,马上意识到他常喝的酒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迅速改口道:“不,不是,我只是随口问一下。其实,我对于酒一点都不挑剔的,只要不是他喜欢喝的那一种,什么酒都可以的。”   “是吗?”少年又笑了,道:“可是酒神殿里面有几千种酒呢。除去他喜欢喝的那一种,剩下的要挑出来也不容易呢。”   “这样啊,”阿波罗苦恼了,想着怎么才能缩小范围。   按照他最初的打算,只想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当然是什么酒容易喝醉,就喝什么。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喝醉之后,怎么可能和这个可爱的男孩子谈天说地嘛,所以最好是挑一种最不容易喝醉的酒,然后两人各自一杯,就在葡萄架下面,一边享受轻柔的微风和香甜的葡萄气息,一边品尝微甜的酒液,同时聊聊他在酒神殿中的生活,以及展示自己的精准预言什么的。   哦,如果可以这样的话,他们两个的感情准能飞速发展。   阿波罗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就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蔚蓝色的眸子里面笑意盈盈,像是阳光之下,大海之中的粼粼波光。   对面的少年紧盯着他的双眼,舔了舔嘴唇。   光明神主意已定,但是在表达自己意图方面,又犯了难,他要怎么说呢?总不能直说他想要最不容易喝醉的酒吧,那样也显得太没有男子气概了吧,说不定会被少年鄙视。   那少年一看光明神脸上的为难之色,就笑了笑,善解人意地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去酒窖,你看中了哪一种酒,就直接拿好啦。”   这话正中阿波罗的下怀,他的眼睛一亮,当即答应了。    第35章   少年抓住旁边的一根葡萄藤,用力往下一拉, 两人面前的一块地板就开始下沉, 逐渐露出一个很大的洞口, 一道大理石铺成的楼梯直直地通往下面。随着洞口的开启, 通道两侧的墙壁上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了烛火, 将整个楼梯照得极为光亮。   少年偏了偏头,说了一声:“走吧,”就率先沿着楼梯走了下去。阿波罗紧紧跟在后面。   楼梯很长, 他们走了很久, 才走到尽头。   一到达底部, 阿波罗就不由得感慨:狄俄尼索斯实在是太用心了, 这么大一个酒窖, 就算是用了神力,也要挖上好久。相比之下, 自己那个现成的光明神殿实在是显得普通了些。   然而,更令他惊讶的还是酒窖里面陈列的东西。   只见狭窄的通道两旁, 全是木制的酒架, 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个都又宽又高, 一直抵到了酒窖的顶端, 比一个成年人的身高还要高上许多。而在每一层木架子上面, 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酒具,不只是双耳瓶,能够想象到的器皿几乎都用上了, 有陶罐,瓷器,玻璃瓶,黄金罐子……甚至还有木制的酒具,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然而酒具虽多,酒香还不如外面的浓烈,想必是密封得很好的缘故。   他只顾着欣赏两边的容器,一时之间,都忘了少年的存在,而他也一直一声不吭,直到拐了几个弯,来到酒窖的最里面。   这里只有一个架子,从造型上来看更加精致,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葡萄藤的纹饰。   整个架子只有三层,而每一层稀稀拉拉地摆放着十来个水晶瓶子,里面装着色泽不同的液体,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神秘而又美丽的光泽。   少年走到木架前就停了下来,说道:“光明神,你就在这里挑吧。这些酒都是最好的,只能由酒神享有,就算是神宴之上,也喝不到呢。”   “是吗,”阿波罗吃了一惊,紧接着心中又是一喜,没想到少年这么大方,这是不是说明他在他的心目中有些与众不同呢。   不过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既然是酒神留着自己用的,你给我喝了,他回来的时候,不会责罚你吗?”   少年笑着摇摇头,道:“放心吧,他不会的。你尽管挑就是了。哦,对了,最左边那一个紫水晶的瓶子里,装的是他最爱喝的酒。如果你不想要的话,就不要挑那一瓶哦。”   阿波罗点点头,心里感到甜丝丝的。   他的目光在架子上面迅速扫了一下,又凑近了每一个瓶子闻了一闻,仔细辨别了一番,找了一个火红色的水晶瓶,酒香最为单薄,应该最不容易喝醉吧?   “就是这瓶吧。”他说,“里面装的酒闻起来不错呢。”   “你确定?”少年问道,随即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这可是你自己挑的,不能怪我。”   “什么?”阿波罗没有听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问道。   “哦,没什么。”少年笑得甜蜜,“我刚刚在说,你的眼光真是不错,这可是用最好的红葡萄酿出来的酒。就连狄俄尼索斯都舍不得喝呢。”   阿波罗高兴地笑了一下,感到自己终于在心上人面前露脸了。   少年从架子上面把酒瓶拿了下来,和阿波罗一起,再次出了酒窖。   两人一踏上地面,身后的大洞就自动合拢了,很快就变得和之前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酒窖的痕迹。   “那么,”少年问道,“光明神,你是要把葡萄酒带回自己的神殿呢?还是就在这里喝呢?”   “当然是在这里啦。”阿波罗想都不想地回答。   回光明神殿又不能带你一起走,自己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为了掩盖自己的用心,他又加了一句:“酒神殿里比我那儿好看多啦。我特别喜欢那个葡萄架,还有空气中的果香味儿。”他边说边指了指不远处。   少年点了点头,引着他走到葡萄架下坐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红水晶的杯子,放到阿波罗的面前,然后开始倒酒。   “你不喝点吗?”光明神见他只拿了一个杯子,纳闷了。   “不了,”少年浅浅笑道,“我的酒量不好,一喝就醉。”   “那好吧。”阿波罗也不强人所难,看着杯中的液体,那是红宝石一样的色泽,清澈得没有一点杂质。阵阵清香从杯中散发出来,让他忍不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味道甜甜的,带有一点酸味,几乎没有辛辣的感觉,比特洛伊的酒劲头小多了,看来是不会喝醉的,光明神满意地想。   美酒,美人,美景,什么东西都有了,一切都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好了许多,哪怕是不经意间的眼神接触,也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蜜之意。阿波罗只觉得少年越看越好看,眉眼之间好像透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意绵绵。   这里是酒神殿中的庭院,阳光可以直接照进来。   葡萄架的阴影将刺目灼热的光线大部分都阻隔在外面,只有千万点光斑从叶缝之间漏了下来,然而时间一长,也让人觉得身上发热。   阿波罗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他刚喝了没一会儿的酒,就觉得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起,总有一点坐立不安的意思。   他舔了舔嘴唇,有点干,于是咕嘟咕嘟又灌进去几大杯酒。酒液醇香沁凉,但是丝毫缓解不了身上的燥热,就连后背都沁出了点点汗水。白色的长袍紧紧地贴在上面。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到对面坐着的少年的眼睛又亮了几分,本来是两颗黑色的珍珠,透着柔润的光泽,现在看来却像是两颗闪闪发光的黑水晶了。   “光明神,你热吗?”少年轻声问,“要不要把长袍脱下来?”   阿波罗用手抹了一下额角的汗珠——他的脸已经变得红扑扑的,洁白的面颊像是要烧起来——摇摇头,道:“不用了,可能是这里的太阳太大了。过一会儿就好。”   真实情况是,他还是不好意思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祼露身体。就这一点来说,他跟其他神明确实是大不相同。奥林波斯山上的男神一般都不介意向别人展示自己健美的躯体,尤其是战神阿瑞斯,长年累月地祼露着上半身——他好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别人自己有多强健一样。   阿波罗不愿意,少年也不勉强,只是继续说道:“你脸上的汗水好多,来,我来帮你擦一下。”   他本来是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这个时候却起身走了过来,到了阿波罗的身边,站得非常近,和他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少年弯下了腰,奶白色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明神的额角,将几颗晶莹的汗珠擦去。   不知为何,阿波罗觉得窘迫异常,可能是隔得太近了,也可能是这个擦汗的动作过于亲昵,尤其是对于两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来说。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吧。”阿波罗断断续续地说,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   少年的眼中浮现出几分笑意,指尖并没有收回,在他的额角稍稍停留了一下,就顺着脸颊一路往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他的指尖微凉,落在红得快要烧起来的皮肤上面,很是舒服。   阿波罗忍不住凑过去,但随即又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赶紧往后退了一点,端端正正地坐好,而眼光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少年的脖子那里。   他的长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随着他的动作,领子那里早就松开了,顺着纤细白晳的脖颈,可以看到一大片洁白的胸膛。皮肤看上去好好的样子……不,我在干什么,不能这么着急,会把人吓走的。   阿波罗使劲掐了一把大腿,警告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这次一定要慢慢地来,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像前几次那样,眼睁睁看着爱情的果实长在枝头,却没有尝到什么味道。   “怎么啦?”少年看着他掐了自己一下,疑惑地问,黑眸紧盯着他。   “哦,没,没什么。”阿波罗没想到这么隐蔽的动作也能被他发现,赶紧掩饰道:“只是有一点点头晕,可能刚才喝得有点急,所以让自己清醒一下。”   “需要我去拿醒酒汤吗?”少年问道,嗓音轻轻柔柔的。   “不,不需要,只是有一点点晕而已,也有可能是被太阳晒得。”阿波罗摇摇头。   我可不能让他以为我这么没用,喝一点点酒就醉了。   他离得好近啊,声音又这么好听,哦,该死,他的气息就像是成熟的葡萄一样,带着一股甜香。   刚才怎么没发现呢?   不,我要忍住,一定要忍住。聊天,赶紧继续聊天。   光明神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可是身体好像更热了呢,他郁闷地想。   “光明神,你背上的衣袍都湿透了呢。”少年忽然说道,离得更近了些,“来,让我帮你脱下来吧。很快就好。你瞧,阳光这么强烈,穿得这么厚可不行。”   不等阿波罗回答,他已经开始动起手来。    第36章   少年连阿波罗肩头的别针都没有拔下,直接抓住他的衣袍就往下一撕, 只听刺啦一声, 白色的袍子立刻被撕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阿波罗吓一大跳, 直觉地想要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可是手一挥, 不但没有把他的胳膊挡开, 反而一下子触到了他的肩膀处,正好落在光洁的肌肤之上。   与手指微凉的温度截然相反,他身上的皮肤是一片火热, 比阿波罗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不知道是体质原因, 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身上居然一滴汗也没有。   阿波罗就像被烫到一般, 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事实上, 他确实是被烫到了。   那么灼热的温度,还有滑腻的触感。   哦, 好像把他抱住啊,随便做点什么都行, 对了, 先跟他接一下吻,就像之前与厄洛斯和大王子做过的那样, 他的气息甜得像红葡萄, 接吻的滋味一定很好。   阿波罗脑子里面这样想着, 身体感觉更热了,简直要从内部爆开一样。   不等他冷静下来,少年的身体靠得更近了。这一次, 他没有撕他的衣袍,可是手指抚上了他的脖子,在纤长的线条上面滑了几下。   阿波罗情不自禁地仰起了头,脖子往后弯起一道优美的曲线,就像是一只在微风中蓝天下引颈高歌的白天鹅。   少年眯了眯眼睛,手下用力,在他的喉结上抚了几下,道:“这里也有汗水呢,我来帮你擦掉。”   哦,不行,我忍不住了,哪怕是像宙斯一样,用强迫的手段也好,去他的慢慢来,我,我要和他接吻。   阿波罗仿佛听到一根里拉琴的琴弦嘣地一声断成了两截,立刻不再忍耐,揽住少年的后腰,双手一用力,就将他抱在了怀里,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面。   他仰头看着他,黑眸之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可是蔷薇花瓣一样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句话也没说。   “别怕,”阿波罗安慰道,“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吗?”   少年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脸上既没有笑意,也没有不悦之情。   光明神小小地沮丧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被拒绝的次数太多了,再次面对心上人的拒绝,他都有些麻木了。   不过,这一次比之前也算是有进步了,他自我安慰道,至少他没有立即推开他逃走,或者是自杀——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没有这个能力或者勇气。   阿波罗拒绝进一步探究原因。   管他呢,反正都已经决定采用强迫手段了,他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他就吻了下去,一开始只是在他的唇瓣上面厮磨,牙齿和舌头都规规矩矩地放在它们本来的位置。   他想看看他的反应。哪怕是强迫的,他也希望自己的情人能够从中得到快乐。   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少年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是我的技术不好吗?还是说他已经讨厌我讨厌到了这个程度了?我没干什么呀。一开始都还好好的。阿波罗郁闷地想。   不过试探结束之后,他决定进行下一个步骤,慢慢探出了自己的舌尖……   没想到这个时候,少年顺从地张开了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也让光明神狂喜不已。   他一边拼命回忆着屈指可数的几次接吻经历,一边把厄洛斯和赫克托尔做过的动作通通做了一遍。就这样,唇齿和舌头互相配合,很快,他就听到了细微的喘息声,正从少年的嘴中发出。   看吧,我就说嘛,我的技术还是很不错的。阿波罗得意地想,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   而怀中的少年,只是温顺而又被动地配合,完全没有其他两个接吻对象的主动和强势。这一认知让光明神感觉更加兴奋,要知道,上两次的经历中,他可是被吻得气喘吁吁,只有接受的份,根本主导不了局面。   而现在,情况倒过来了,最后张嘴喘气的是那少年,阿波罗则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天啊,他爱死了这种主动的感觉,于是这一吻就显得格外漫长。   而当他吻完之后,意犹未尽,等到少年缓过气来了,他又低头吻了下去,亲了一次又一次,简直像是永远也亲不够一样。在这个过程当中,光明神自觉吻技得到了飞速的进展,不由得想到,下次如果再遇到厄洛斯和赫克托尔那两个家伙,自己一定要夺回主动权,让他们惊叹一下他的高超吻技。   他吻得投入,想得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   终于,又一个吻结束了。   少年再也忍不住了,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光明神,我们就只是接吻而已吗?”   不然还要干什么?阿波罗心想,但是嘴上却说道:“当然不是啦,我们还要干很多很多事情。”   “比如?”少年迫不及待地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黑眼睛里似乎散发出了幽幽的绿光。   “比如?呃……”阿波罗犹豫了,比如什么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地清楚,还没人教过他呢,就连接吻也是不久之前,在实践中学习的。   “比如,我们可以一起睡觉啊。”阿波罗想了半天,说道。   据他所知,凡间的情侣和夫妻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所以,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   对于某些事情,光明神根据寥寥无几的经历,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但是还没有到达全部了解的程度。   少年的脸庞瞬间散发出了光彩,问道:“什么时候呢?”   “这个,晚上吧,睡觉一般都是在晚上。那个时候天色就暗下来了。”阿波罗说,“现在我们继续接吻吧。”   “天色暗下来就可以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少年灿然一笑。   紧接着,让光明神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庭院里的葡萄藤突然漫天飞舞起来,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在空中扭来扭去,穿插交错,不到一会儿,就编织成了一张密实的巨网。而网眼则被大片的葡萄叶所覆盖,几乎所有的太阳光都被挡住了,院子里面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阳光稀稀拉拉地漏了下来,随着葡萄藤的舞动不断变幻位置,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上去就像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阿波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少年牵起他的一只手,道:“你看,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所以,我们去做情侣该做的事情吧。”   “什么?不,等,等一下。”阿波罗如梦方醒,说:“你为什么可以操控这么多的葡萄藤啊?”   少年不满地说:“现在是考虑这种无聊问题的时候吗?你就没有觉得身体很热么?”   “有啊,”阿波罗愣愣地说,“我的身体热得都要爆炸了。”   少年笑了一声,在他身上的某个部位按了一下,说:“看出来了,所以,我们难道不应该赶紧想办法,解决一下你的身体发热的问题么?”   阿波罗的某个部位被他一碰,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柔软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里是很不舒服没错啊,可是也还没有到忍受不住的程度,而且那里不舒服和睡不睡觉有什么关系。   光明神略一思考,决定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就说道:“可……可是,我很好奇啊。我心里有事情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睡不着。操纵这么多的葡萄藤,需要很大的神力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酒神殿里的一个侍从,哪里来的这种神力呢?除非是狄俄尼索斯本人才行吧?”   少年刚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本来笑得像是一只狐狸,但是随后又听了这么一长串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越来越黑,直到他说完了,才沉着脸说:“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见鬼的侍从,我就是狄俄尼索斯本人啊。”   “什么?你就是酒神。”阿波罗大大地吃了一惊,“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啊。他们都说酒神最喜欢喝酒了,只要看到酒就走不动路。他见酒就喝,一喝就醉,一醉就疯。成天到晚,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你瞧,桌子上摆着这么大一瓶的美酒,也没见到你动心嘛……”阿波罗一边说话,一边狐疑地打量着他,不住地摇头。   狄俄尼索斯咬得牙齿都快碎掉了。   这个笨蛋,这种时候干嘛还要纠结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刚刚不是喝了好几大杯加了特殊材料的烈酒吗?身体上该有的反应都有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闲情逸志,惦记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赶紧找一个地方,解决一下生理需要吗?   哦,不对,他确实有行动,可是他唯一的行动就是接吻而已,吻完一个又一个。   啊啊,接吻有什么用,在这种烈火焚身的情况下,就应该直奔主题才对。   难道……   难道是因为他喝的酒不够多?所以感觉还不够强烈。   想到这里,狄俄尼索斯抓起桌上的酒瓶,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然后趁着阿波罗一门心思讲话,不注意的机会,倾身往前一凑,一下子吻住了他的嘴唇,把嘴里的酒水渡了过去。   连续不断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阿波罗呜呜几声,终究是没能敌得过酒神的攻势,一大口葡萄酒中,他喝掉了一大半,剩下的,则是顺着狄俄尼索斯本人的喉咙滑了下去。   酒神满意地笑了一下,离开阿波罗的嘴唇,再喝了一大口酒,继续用这种方法灌酒。   光明神刚刚咳了几下,又迎来了酒神的亲吻。。   他挣扎了一下,随即就被酒神的双臂给紧紧箍住了。   他这才忧郁的发现,看着纤细瘦弱的酒神居然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丁点儿,当然,也只有一丁点而已。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身高差距,就使得他的头微微仰起,从狄俄尼索斯口中渡过来的酒液连续不断地被他呑了下去。   “我要不要反抗呢?”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咽,一边想,“如果反抗的话,他肯定不是我的对手。瞧他那双细得像树枝一样的胳臂,想也不会有多大的力气。但是我为什么要反抗呢,这难道不是我求之不得的吗?唔,就算他是酒神也没关系,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上哪儿找去。管他是神明还是侍从呢?只要愿意做我的情人就行。”   阿波罗脑子里面转着一个接一个的念头。而酒神则在他的嘴里灌下一口又一口的烈酒。   很快,红色的水晶瓶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一滴酒液都不剩了。   狄俄尼索斯这才放开钳制住他的胳臂。   随着酒水的下肚,阿波罗觉得身上更热了,就好像掉进了一口滚烫的温泉里面,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皮肤都被蒸腾成了淡淡的粉红色,更接近玫瑰花的色泽了。   这种感觉,不像是喝酒喝醉了,倒像是上次在海底遇到波塞冬的时候,被他化身而成的海藻和海水欺负时候的感觉……哦,一想起波塞冬,他又想起了那一匹长得像马一样的海怪,以及变身成为海怪模样的海神,还有他们的……   好了,到此为止,不能再想下去了。   “这酒不对劲儿,里面一定加了什么东西。”阿波罗这才反应过来,昏昏沉沉地想,感觉脑袋都快被那一团火烧迷糊了。   可是待他看清楚狄俄尼索斯的样子,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第37章   那个漂亮腼腆的男孩子不见了。   面前站着的男人,黑亮的眸子泛着绯红, 氤氲的雾气蒸腾在其中, 看上去极其诱人。他懒洋洋地斜靠在葡萄架上, 一侧嘴角上翘, 连带着眼尾也微微上挑, 露出一个妩媚之极的笑容。   长袍经过一再的拉扯,早就散了开去,如今要松不松地挂在他的身上, 随时可能掉下来。   长袍之下的身体, 肌肉紧实, 四肢健壮。   光线虽然昏暗, 但是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皮肤好像泛着柔和的光泽,摸上去一定有着极佳的手感。   阿波罗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看不出来啊, 还以为酒神是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孩,没想到衣服下面, 身材这么健美。   “过来。”狄俄尼索斯朝着阿波罗勾了勾手指, 开口说道,语气之中透着一丝慵懒, 配合着泛红的眼角和眸中的水气, 显得说不出的魅惑。   阿波罗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 随即又停了下来,想了想,往后退了几步, 反而比刚才离得更远了些。   他可没有忘记关于酒神撒酒疯的传言。   而眼前这位,一看就知道不是处于正常状态。   “过来,”酒神又说了一遍,音量高了许多,眼神之中透着一丝不耐,“不要让我再说一遍。”他的嗓音比之前沙哑许多,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清亮。   此时的光明神在他眼中,就像是一块无上的美食,眼看着就要吃到嘴里面了,怎么能让他逃掉。   危险!   阿波罗心里警铃大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很危险,就像是被一头嗜血的野兽盯上了,即将被他拆吃入腹的感觉。   他不但没有走过去,反而继续后退几步,眼睛不住地往四周张望,想要找到一个出口,可以逃离这个该死的酒神殿。   前有毫无理性的狂女,后有行动诡异的酒神。这个鬼地方,他真是受够了。   与此同时,他迅速取出银弓和箭袋。   有武器在手,他的心里好过许多,盯着狄俄尼索斯说道:“为什么要我过去?你为什么不过来?”   狄俄尼索斯挑了挑眉毛,笑得更加开怀,只说了一个“好”字,就毫不犹豫,大踏步地向他走来。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疏疏落落的光点笼罩着他的全身,也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清楚。   他的脸上一直维持着那种魅力十足的笑容,然而眼中的神色却透出了一丝疯狂。他的目光亮得吓人,眼神又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一片散乱,就像是刚才在大殿中的那些女人一样。   好死不死,阿波罗想起了那些被撕成碎片的野兽,顿时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狄俄尼索斯已经走到了他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对于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这个距离已经算是非常近了。   在他近乎通红的眼睛的逼视之下,光明神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过来。”他大吼一句,举起了银弓,对准了他,一支金箭已经搭到了弦上。   “为什么?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狄俄尼索斯还真是听话,让他站住就站住,只是歪了歪脑袋,问道。   阿波罗吞了一口唾沫,说:“你先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酒神笑了,上翘的嘴角配合着诡异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自然是做你刚刚说过的事情啊,”他说,“你不是要我做你的情人么?那我们现在就去做情人该做的事情啊。”   光明神语塞了一下,他刚刚还真是把这件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是他喜欢的是那个文静腼腆,温和无害的男孩子啊,不是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目光狂乱的酒神啊。   “我……我今天还有事。改天吧,我们改天吧。”阿波罗说道,眼光直往上瞟,心里思考着从神殿上空直接飞走的可能性。   狄俄尼索斯不说话了,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站在那里,盯着阿波罗。   天知道他正在压抑着怎样的冲动?   他的酒量本来就不好,何况刚才喝下的是含有特殊成分的烈酒,就算是一个千杯不醉的人,在喝了好几口这种特殊酒液之后,也会控制不住身体的原始冲动,何况是一直患有癫狂之症的酒神。   他的心里在咆哮着,要冲上前去,把光明神压倒在地,狠狠地拥抱他,让他在身下惊慌地颤抖,哭泣,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失控的表情,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泛出晶莹的水花,只是想想,心里就感到无比的享受和刺激。   这种冲动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他必须紧紧握住拳头,十指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才能靠着剧烈的疼痛来压制住这种汹涌澎湃的冲动,勉强看似冷静地站着不动,和他说上几句话。   可是他再这么磨叽下去,谁知道他的冲动能不能控制住。   狄俄尼索斯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虽然早知道喝了那种酒之后,自己会是这个样子,但是还是毫不在意地就喝下去了呢。大概是因为,醉酒发疯的样子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吧……   阿波罗找好了路线,半天等不到狄俄尼索斯的回答,索性不等了,语速极快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啊,我有事先走了,改天我再来酒神殿中,我们继续今天还没做完的事情。”   哼,这种鬼地方,谁要回来。总之,来了第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话一说完,他拿着银弓,纵身一跃,就要从天上出去。   怎么?想逃跑?   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   这个举动彻底地激怒了狄俄尼索斯,他抓起身旁的一根葡萄藤,往上一挥,正好挡住了阿波罗的去路,迫使他落了下来。   阿波罗一惊之下,落地之后,迅速往旁边一窜,嘴里威胁道:“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放箭了。”   狄俄尼索斯冷笑一声,不管不顾,气势汹汹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阿波罗慌乱之下,迅速搭箭上弦,再一松手,一枚长长的金箭就这么直直地射了出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靶子,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箭尖就刺破了狄俄尼索斯的左肩,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溅了出来,有几滴落到了阿波罗的脸上。   他顿时感到一阵内疚。   他自从有了银弓以来,用它射蛇,射野猪,射各种凶残血腥的生物,就是没有用它来射过一名神祇。   然而,他的愧疚之情只是一晃而过,很快就被一阵惊惧给替代了。   只见狄俄尼索斯的身形只是晃了一下,脚下速度不停,继续扑了过来。   阿波罗此时再闪躲已经来不及了,而要再次拔箭更是没时间了。他只是惊呼了一声,说了一句“你干什么?不怕痛么”,就被狄俄尼索斯带血的身躯扑倒在地上。   他的头在石板上重重一磕,虽然不足以受伤,但也让他疼得眼泛泪花。   还没反应过来呢,狄俄尼索斯的吻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他的吻不像是一个情侣之间充满柔情蜜意的亲吻,更像是野兽的噬咬。雪白的牙齿尖端闪着寒光,陷进了柔软的嘴唇之中,但又小心地控制住了力道,没有刺破蔷薇色的表皮。而他的舌头则扫荡过了每一寸可以触及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凶猛的战士,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很快的,阿波罗的嘴里就尝到了血腥味儿,但是嘴里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大概咬破的是那个疯狂的家伙自己的嘴唇或者舌头。   “等一下……等……别……”光明神就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还没来得及挣扎,双手被狄俄尼索斯牢牢地按住,双腿也被他用膝盖压住,很快就只剩下喘息地份儿。奄奄一息的样子活像是一条离了大海的鱼。   当然,尽管身体上无力反抗,心里的想法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啊,这小子之前原来都是装的。亏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懂。   他的吻技这么高超,简直比厄洛斯和赫克托尔还要厉害嘛。   正在被吻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狄俄尼索斯已经开始用牙齿咬住他身上仅有的一件衣袍,凶狠地撕扯起来。那个架势,就像是一只猛兽在撕扯刚刚扑倒的可怜猎物。   那是一件白色亚麻布织成的长袍,虽然不厚,不过是阿波罗的神侍特意为他挑选的,比一般的衣服要结实许多,结果被狄俄尼索斯东一下,西一下,轻轻松松就撕成了一块一块的破布,可怜兮兮地挂在形状完美的躯体上面。   “这小子简直就是怪力嘛。”阿波罗哀叹,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感觉自己的那点力气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他想要腾出一只手去取箭,可是两只手都被捏得死死的,腕骨就像是要破裂了一般,实在是无法挣脱开去。   狄俄尼索斯撕掉他的衣服之后,就把他的两只手腕都拉到了头顶,再用单手固定住,腾出一只手来,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抚摸,滚烫的掌心滑过他的每一寸肌肤,竟然带着几分温柔之意,虽然凶猛通红的眼神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在打量自己刀下的小动物。    第38章   “狄俄尼索斯,”阿波罗看得心里一寒, 怯怯地说, “我们商量一下……”   刚说完几个字, 就被酒神用嘴唇堵住了, 剩下的话全都变成了呜呜呜的声音, 在喉咙那里徘徊。   但是酒神很快就松开了他的嘴唇,看向了光明神的身体的其他地方,配合着手上的动作, 似乎那里才是他最感兴趣的所在。   “你听我说啊……”阿波罗再次尝试着开口, 锲而不舍地试图用语言来打动一看就在发疯的酒神, 然而每一次想要说话的时候, 狄俄尼索斯都会吻住他, 力道越来越猛,就像要把他的嘴唇整个咬碎了吞下去一般, 让他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而他的另一只手仍然在他的全身上下游走,渐渐探到了要害之处……他的动作粗暴而又激烈, 手心滚烫得好像是火山喷出来的岩浆, 带着让人心惊胆颤的热度,阿波罗觉得, 被他抚过的地方, 皮肤就像被烫伤了一般, 心理上无比地抗拒,但是生理上又忍不住愉快地轻颤。   然而,狄俄尼索斯既要压制住他手部的动作, 又要兼顾自己的嘴唇和手上的行动,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一个不注意,那种将光明神紧紧压制的力道就减轻了些,阿波罗到底是一个战斗力高强的神祇,瞅准机会,腰部往上一挺,脚往上一勾,踢在了他的背部。   这一下用的力道可是不轻,本来以为,狄俄尼索斯好歹也会吃痛,将他松开,谁知他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手上和身体上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阿波罗咬了咬牙,右腿收了回来,用膝盖往上一顶,正好顶在了狄俄尼索斯的某个部位之上。   这种痛楚是个男人就忍受不了,哪怕是喝了烈酒,狂性大发的狄俄尼索斯也不例外。他的双手顿时就松了开来,闷哼一声,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随后就捂住身体滚到了一边。   阿波罗趁机爬了起来,也不敢多看,径直就往上飞去。   谁知刚一离开地面,他的足踝就被拖住了。   低头一看,狄俄尼索斯一手抓住他的脚踝,另一手仍然捂住身体的某个部位,斑斑点点的光线洒在他的脸上,不停地移动,配合痛楚的神色,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阿波罗一惊,拼命蹬了几下,蹬不掉,赶紧抓住一根随风飞舞过来的葡萄藤,借助藤蔓的力量,双手用力,继续往上爬去。与此同时,那只被狄俄尼索斯抓住的脚不住地向下狠踢,试图迫使他松手。   谁知酒神不但没有松手,反而一个用力,往上一翻,朝着光明神扑了过来。   阿波罗没料到他这么死缠烂打,吓得魂飞魄散,另一只手往前一捞,谁知葡萄藤像有生命一样,往后一缩,他就抓了个空,再加上脚上被酒神一扯,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正好压在如同波涛翻滚一般的葡萄叶中。   狄俄尼索斯紧跟着就扑了上来,抱住他在层层叠叠的藤蔓和绿叶当中翻了好几翻。   不知道有多少紫色的葡萄被压在身下,香甜的汁液立即飞溅出来,一股略带酸味的甜香顿时填满了庭院里的每一寸空气,就连甜腻的酒香也被压下去不少。   两人滚了几滚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阿波罗感受到身下冰凉的葡萄汁液和滑腻的果肉,心里暗暗叫苦。他喜欢身上清清爽爽的,不喜欢皮肤上粘附着这么多东西。   然而不等他站起身来,狄俄尼索斯再次手脚并用,将他压得起不了身。   他的肩膀中的那一支金箭早就随着他的动作深深没入了体内,伤口越来越大,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大颗大颗地落到阿波罗的身上。   血腥,果味,酒香……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味道,足以让一个正常人疯狂……   狄俄尼索斯占据绝对优势之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俯下身来,舔舐着阿波罗脸上,脖子上的葡萄汁和血液,鲜红的舌头将艳丽的鲜血和紫红的葡萄汁一一舔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的双眼已经是一种近似于红宝石一样的深红色,他一边舔舐着阿波罗的肌肤,一边抬眼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是一种无意识的迷乱与狂热,就像要把他嚼碎了,吞进肚子里面一样。   如果说,他刚才的眼神还有一点点像人的话,现在简直半点人样都没有了。   阿波罗只是呆了一下,就使出全身力气激烈地挣扎起来。   狄俄尼索斯不得不使出更大的力道将他压制住。   “别动,乖乖的,我不会伤你。”酒神的声音又低又哑。   “鬼才相信你。就算你对着斯提克斯河发誓也没用。”阿波罗完全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他的双手双脚激烈地挣扎,眼看就要挣脱他的怀抱。   狄俄尼索斯突然伏下身子,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头。   尖利的牙齿深深地陷入弹性极佳的肌肉里面,很快就刺破了细小的血管,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顺着大理石一样完美的肩膀往下流淌。   阿波罗疼得一声大叫,骂道:“可恶,你干什么?”   狄俄尼索斯失控之下,咬了他一口,随即就后悔了,立马松了开去,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被他咬伤的地方。   柔软鲜红的舌头舔过破裂的皮肉和同样鲜红的血液,并没有起到安抚性的作用,反而给身下之人带去了更深的恐惧,以至于手掌之下的躯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别怕,”狄俄尼索斯哑声说道,竭尽全力压制住浑身上下的躁动。   阿波罗被咬了一下,不敢动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心里在一刻不停地盘算着如何脱身。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已经发现了,大概是因为酒的缘故,狄俄尼索斯不但力大无穷,而且身体对于疼痛的感知大大降低。恐怕就算他从箭袋之中抽出金箭,插入他的眼睛当中,他也能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继续动作,丝毫不会减慢速度。   狄俄尼索斯的动作只是停了一瞬间,忍耐似乎就已经到了极限,其实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接吻和肌肤接触当中,他为数不多的自制力就已经消耗殆尽。   如今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饿了七天七夜的野兽,眼睛里面散发出莹莹的红光,嘴里的气息越来越粗,表情是控制不住的颠狂。   突然,他松开了光明神的手腕,身体略微向上抬起了一下,握住他的细腰,将阿波罗翻了一个身,形成面部朝下的姿势。   阿波罗一时不防备,还真的被他翻了过去,两只手掌在空中乱挥,膝盖用力,拼命想要站起来,嘴里惊骇无比地大叫道:“狄俄尼索斯,你想干什么?你冷静一点啊。其实我大概能够猜到你想干嘛,我也不是不同意,但是不能以这种姿势啊……”   这一次,酒神没有堵住他的嘴巴,而是任由他大呼小叫,只是专心致志地埋头进行自己的工作。   阿波罗嘴里都在发苦。   他恨死了这种不能主导身体的感觉,偏偏背上如同压着一座大山,动弹不得。而不管他嘴里吐出什么样的语言,痛骂或是祈求,那个发酒疯的家伙都听而不闻,视若无睹。   他的眼睛只能看着大理石的地面,以及长得垂到地上的葡萄藤,看不清楚狄俄尼索斯的动作,可是分明听到了粗重的喘息之声,热热的气息喷在光洁的背部,让他又是害怕又是无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然,身体另一个部位传来的清晰感觉更是让他惊慌失措却又无可奈何。   精力充沛的叫骂之声很快就变了调,只是听了几声,阿波罗就满面通红,恨不得地上的酒窖再次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算了。   空气中的热度越来越高,葡萄的香味开始变得甜腻,混合着光明神格外美妙的嗓音,哪怕是在微弱的光线之中,庭院里面看上去也是一派春光明媚。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有人大呼:“狄俄尼索斯,你在干什么?我跟你说,阿瑞斯和阿芙洛狄特被捉奸啦……哈哈……赫淮斯托斯邀请我们去看热闹呢。”   熟悉的叫声,熟悉的笑声。   阿波罗心里又是惊慌又是高兴,也顾不上丢脸了,一张嘴就叫道:“赫尔墨斯,是你吗?快来救救我。”   那人的声音迅速靠近,而随着喊叫声越来越近,葡萄藤迅速向两边分开,一大片阳光洒了下来,庭院里面马上就变得灿烂明亮起来。   很快,一片碧绿的葡萄藤中就出现了赫尔墨斯的身影,飞行帽的双翅不住地颤抖,扇起的风把附近的几片葡萄叶吹得纷纷扬扬。   赫尔墨斯一看到庭院中间的场景,立即呆住了,脚尖往地面猛地一点,突兀之极地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是难以形容。   而狄俄尼索斯就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头都不抬一下,继续手中的动作。   阿波罗吃力地仰起头来,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赫尔墨斯,快……快救我……唔……该死……”   他本以为奥林波斯诸神当中,关系最好的赫尔墨斯会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谁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瞬间化身成了一尊雕像,不管是脸上的表情还是身上的动作都像是突然凝固住了一般。   阿波罗心里一沉。   半晌,只听得“咕咚”一声,赫尔墨斯的喉结大幅度地动了一动。   他咽下一口唾沫,深深地看了狄俄尼索斯一眼,心里的佩服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这小子,居然做了他一直想做而又没胆子做的事情。   好吧,现在,他该做什么好呢?是解救阿波罗,以此博得他的好感,还是趁此机会分一杯羹,与狄俄尼索斯一起,将他做到哭都哭不出来——哦,从酒神以往的经历来看,他一定会欣然同意的。他的狂欢队伍和祭祀大典上面,不就是干这些事情么。   赫尔墨斯难得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当然,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也没闲着,一刻不停地游移,把能看的都看了。   阿波罗见他半天没有回应,又羞又恼,咬了咬嘴唇,强忍住即将出口的奇怪声音,大叫道:“赫尔墨斯,你……你在干什么?还不来救我。”   这个时候,狄俄尼索斯也终于有反应了,他维持着手上的动作不变,只是抬起头来,看了赫尔墨斯一眼。   这个眼神,意味深长。   酒神在想什么,不言而喻。   赫尔墨斯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都开始躁动起来,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头脑勉强恢复了一丝冷静。   然后……   他不顾阿波罗的叫喊和狄俄尼索斯的目光,竟然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只见他的脚在地上一蹬,飞行鞋上面的翅膀顿时扇起一阵小小的旋风,将旁边的葡萄叶搅得稀烂。而他借着这一力道,身体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第39章   阿波罗伸出去求救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迅速收回, 揉了揉眼睛, 看了看前方, 再揉了揉眼睛, 又仔细打量一下。   他有没有看错?   那个一向看上去很靠谱的神祇居然就这样不顾他的哀求和挽留, 决然离去了?   难道说,他在害怕狄俄尼索斯?   虽然赫尔墨斯并不是以战斗力而出名的,但是凭心而论, 在奥林波斯山的众神之中也算是名列前茅。他就这么畏惧酒神?连从他手中救人都不敢, 而且所救之人是一个箭术高超的神明。   这么说来, 狄俄尼索斯的神力——起码在发疯以后——已经高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阿波罗的心中一阵悲凉。   他还反抗得了吗?   众多思绪在心中一恍而过, 当身后的某个部位传来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时, 他的思维一下子被拉了回来,不知为何, 心情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变得乐观起来。   既然反抗不了, 那就顺其自然, 配合一下,就当是学习一个新的东西好啦。   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开来, 就连身体的姿势都改变了一下, 从抗拒变得迎合。   狄俄尼索斯瞬间察觉到了这个让他惊喜不已的变化, 低低地笑了一声,手上的动作突然加大。   他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的原始冲动了。   然而,就在这时, 一大股冰凉刺骨的冷水突然从天而降,将他浑身上下浇了个通透,熊熊燃烧的烈火也被灭了个干干净净。   身体从火热到冰冷,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随着冷水一起落下来的,是几块坚硬的寒冰,互相撞击着,砸到了他的背上和头上。虽然不是很疼,但是冷得沁骨。   狄俄尼索斯措手不及,第一反应竟然是俯下身去,抱住阿波罗,将他严丝合缝地护在身下。   他随即仰起头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然而冰凉的水柱源源不断,打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勉强看到一片白晃晃的水花。呼吸开始变得艰难,头发被冲得耷拉到了眼前,一下子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这种情形,就像是置身在一个瀑布的底端。   而他的心里也迅速地明白过来。   这水,不就是用来制作冰镇葡萄酒的么?里面还透着淡淡的酒香。只是它们都装在一个巨大无比的青铜缸子里面,看来是有人把它带过来了。酒神殿里,别人都没有这个能力,只有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了。该死的,早知道刚才不应该放任他这么离去。   怒火腾地一下窜了起来。   就在这时,水突然停了下来,狄俄尼索斯一抬头,面前不远处果然站着赫尔墨斯。只见他一手托着那只奇大无比的青铜缸,另一只手不断地从旁边的藤蔓上面摘下葡萄,一颗接一颗地塞进口中,得意洋洋地说:“我就说嘛,天底下有什么烈酒是用冰水解决不了的,如果一桶不行的话,就用一缸好啦。何况这个大酒缸还是个宝贝,把整个斯提克斯河的水全部装进去也没问题。”   狄俄尼索斯真想在他那张脸上打上一拳,只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下的阿波罗突然一使力,爬了起来。   酒神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力气自然有所不及,何况又是不加防备,一下子就被他掀到了一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吃到嘴里的光明神脚步轻快地冲向赫尔墨斯,金色的卷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冰水顺着发梢不住地往下滴。   狄俄尼索斯万分不甘地攥紧了拳头,黑色的瞳孔之中阴云密布,兀自盯着阿波罗的身影。   光明神的头发和衣袍被刚才那一大股冰水打得透湿,全都紧贴在身上,尤其是那一件本就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长袍,这样一来,他的身体完全暴露了出来。只是他自己可不管这么多,只是欢呼着扑了过去,在赫尔墨斯胸口捶了一下,笑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我刚才还以为你害怕狄俄尼索斯,逃走了呢。”   赫尔墨斯万分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亲昵的举动,立马把青铜缸子往远处一扔,只听一阵哗啦哗啦的架子垮塌之声,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巨响。   只是此刻,在场三人没一个去关心发生了什么事情。   赫尔墨斯打量着好久不见的心上人,把湿淋淋的头发从他的脸上捋开,笑道:“我会怕他?亲爱的哥哥,你可不要把我看扁了。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别的神明?就算是阿瑞斯那个凶残嗜血的家伙要找我麻烦,我也敢和他面对面打上一架呢。我只是更加习惯于动用智慧,而不是力量罢了。”   阿波罗一想,也对,智取才是赫尔墨斯一贯的行事风格嘛。他以前斩杀百眼巨人阿耳戈斯的时候,就是先把他催眠了,然后再一刀毙命。   不过也只有消息灵通,无所不知的神使才能用这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吧。换了他自己,就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这样一大缸子冰水。   阿波罗越想越觉得赫尔墨斯靠谱,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肩膀拍了一下,叹道:“幸好有你在。”   “是啊,有我在,你放心。”赫尔墨斯笑嘻嘻地回答,趁他还没有松手的时候,将这个动作变成了一个紧密的拥抱,手掌安抚似地摸过他背部光祼的肌肤,一双眼睛越过他的肩膀,盯着狄俄尼索斯,眼中闪动着狡黠的神色和挑衅的目光。   他虽然惧怕厄洛斯,可是对于狄俄尼索斯,却是完全没有半点忌惮之心,毕竟这个家伙的战斗力连他都不如呢,也只有喝醉酒的时候,力气比别的神祇要大一些罢了。只要他没发狂,就算是两人用拳头一决胜负,他也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对了,”阿波罗的威胁解除,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突然想起了赫尔墨斯刚到庭院之中时说过的话,“你刚刚说什么?阿瑞斯和阿芙洛狄特被捉奸了?怎么回事啊?”   一说起这个,赫尔墨斯顿时容光焕发,眼里的神采都不一样了。   “就是,他们在那个那个的时候啊,被赫淮斯托斯想了个法子给抓住了嘛。”   “哪个啊?”阿波罗像是有点明白,但是又不是很明白的感觉。   好吧,其实他大概知道赫尔墨斯说的是什么事情,只是不太清楚那件事情的具体操纵细节罢了。   “就是做那个工作嘛,”赫尔墨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迷茫什么,又道:“我们去看看热闹吧,看看就知道啦。”   不用他说,阿波罗也觉得心痒难耐,当即点点头,就要跟他走,可是低头一看自己狼狈的模样,顿时愁得眉头都皱了起来,说道:“不行啊,我不能就这样过去。既然有热闹可看,准是整个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祇都跑过去了。可是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根本见不了人嘛。如果我这个样子走出去,哪里是去看别人的笑话,被别人看笑话还差不多。”   赫尔墨斯一点都不着急,满不在乎地说:“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你瞧,我身上的袍子够大吧?我们两个人穿一件好啦。”说完,他把肩头的别针取了下来,把自己身上那件宽松的袍子展了开去,抖了抖。   看这个尺寸,果然裹得下两个人,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两人就得紧紧地挨在一起,任何时候都不能分开,这可太不方便了。   阿波罗不由得纠结起来。   他很不想用这个一看就不是办法的办法,可是不这样的话,就得回光明神殿换身衣服,弄弄头发。而他自己的神殿离赫淮斯托斯住的地方又很近,既然诸位神祇都在往那里赶,难保不会被其中的一个或者几个看到他衣服湿透的样子,情况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说来的话,如果不想暴露,好像只能在这儿一直待着,直到天黑了,再偷偷摸摸地走出去了。那个时候想必众神该看的都看了,早就各回各家了,他的神殿周围应该没有什么人了。   可是他好想去看热闹啊。   阿波罗正在左右为难,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他回头一看,狄俄尼索斯正用指尖拽着他的衣袍,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   只见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了夜空一般的深黑色,湿湿的头发软软地垂在额前,就连睫毛上面都沾满了水珠。他的眼帘抬起,正怯生生地看着他,绯红的唇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个酒神的疯狂,就像是一只落进水里的小狗,用一种害怕被抛弃的眼神看着他。   他又成了初见时候的那个温和无害的男孩。   阿波罗刚刚才差点吃了一个大苦头,这会儿看到他的这个样子,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   其实酒神不发酒疯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挺可爱的嘛,至少没有半分侵略性。   “我有办法,”他说,语气又是羞涩又是怯弱,仿佛生怕遭到拒绝一样,马上接着说:“你换上我的衣服吧。”   “这……好吧。”阿波罗只是小小地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毕竟他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在几种法子里面,这种办法可以说是最合理的了。至于片刻之前与酒神发生的那一点不愉快,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斤斤计较的事情嘛。何况,他当时也是喝了烈酒嘛,处于一种疯癲的状态,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更重要的是,他刚才还扎了他一箭呢,那一箭可不轻,就算他是神祇,要想完全恢复,也得休养好几天呢。   赫尔墨斯歪了歪头,没有出言反对。   狄俄尼索斯听到肯定的回答,明显眼睛亮了一下,头也昂起来了一些,当然,他也很自觉地没有提到一句刚刚发生的事情,而是规规矩矩地把阿波罗带到自己的寝殿,老老实实地拿出一件能把人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崭新白袍,然后本本分分地退了出来,留他一个人在里面擦干身体和头发,再换上一身新衣服。   片刻之后,等到阿波罗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地从酒神的寝殿之中走出来以后,迟钝如他,也觉得狄俄尼索斯和赫尔墨斯两人有一点不对劲。   他们彼此不看对方,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两边的葡萄架。   两人的脸上好像都多了一点点青紫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是确实是刚刚才多出来的。   这是……打了一架吗?    第40章   阿波罗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 管它呢。赫尔墨斯毕竟泼了狄俄尼索斯一缸冷水, 打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我换好啦, 我们走吧。”阿波罗说道。   “好啊。”赫尔墨斯和狄俄尼索斯齐声应道。   阿波道愣了一愣, 酒神也要去吗?他一向不和奥林波斯山的众神来往,就连神宴都没有参加过,没想到遇上这种难得一见的大事件也忍不住出动了。   赫尔墨斯和狄俄尼索斯回答完后, 互相看了一眼, 眼神里面都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只是都没说什么。   三人出了酒神殿, 在赫尔墨斯的指点下, 抄近路,迅速来到了火神殿。   不出所料, 一路之上,果然有神祇络绎不绝地前往同一个目的地。个个都嘻嘻哈哈的, 看到同路者, 就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众神要么是想看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丢脸,要么是想要借机欣赏一下他们的身体, 还有的就是像阿波罗这种, 纯粹是想看看热闹罢了, 当然,对于他本人来说,与其说是去看热闹的, 不如说是去开眼界的。   “这么多人啊,”阿波罗感慨道,又有一些担心,“不知道赫淮斯托斯的房间够不够大,装不装得下?”   赫尔墨斯笑道:“放心吧,别看整座神山的神都去了,其实大多数都只敢隔着窗户瞄一眼罢了,你要知道,阿瑞斯那个家伙最喜欢打架了,平时有事没事,都会四处揍人,何况是对待看到了他这副丢脸模样的神明,只怕他会把那些看过他的神挨个打趴下不可。也只有我们这些实力和他相当的主神,他才不敢招惹。”   阿波罗一想也是,就不再担心了。   然而,哪怕是赫尔墨斯,也低估了阿瑞斯和阿芙洛狄特的脸皮的厚度,他们两个才不怕被人看呢。   三人一踏进火神寝殿的大门,就看到了正中间的那张大床。   等到看清床上的情景,阿波罗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感到不对,马上又闭紧嘴巴。   不过这一声已经是在向房间里面的诸神报告,又有新神到来。   赫淮斯托斯立即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平凡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竟然冲三人招呼道:“来啦?随便看啊,不用客气。”说完,又匆匆赶去招呼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神祇。   阿波罗被他的态度弄得极其震惊。   他虽然不能确切地知道当一个男人把自己的老婆和另一个男人捉奸在床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但想也知道不会是这种若无其事,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表现。   就这一点来说,赫淮斯托斯也不是一般的神啊。   阿波罗感叹完毕,继续把目光转向了那张足以容纳好几个人的巨床,不过只看了一眼,又红着脸移开了。   还是……不好意思盯着瞧啊。   他早就猜到阿瑞斯和阿芙洛狄特不可能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个不但全身溜光,未着寸缕,而且还维持着某个姿势,一动不动,显然是正在进行某项活动的时候,就被一张从屋顶上降下来的大网给罩住了,从此动弹不得,就连转换一个姿势,或者掩盖住某些部位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完成不了。   阿波罗一边偷瞄,一边遗憾:唉,可惜隔得远了些,有些细节看不清楚。不过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原来男人和女人是这样做的啊,那男人和男人呢?从理论上来讲,好像只能……   阿波罗想着想着,直觉上有些不对,总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刺到了他身上,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回过神来,四处张望一番,发现直勾勾盯着他的正是战神本人,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极为锐利。   阿波罗慌忙低下头,窘得脸颊都在发烫。毕竟同为奥林波斯山上的主神嘛,这么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看对方的笑话,感觉还是不太好的。   赫尔墨斯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踏了一步,正好挡在阿波罗前面,笑嘻嘻地对战神说道:“艳福不浅嘛,阿瑞斯。”   战神收回视线,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怎么?你羡慕?”   赫尔墨斯赶紧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好好享受,嘿嘿,我一点都不羡慕。”   这一次,轮到阿芙洛狄特开口了。她虽然以这种不堪的姿势躺在床上,脸上可是跟阿瑞斯一样,半点窘迫之情都看不出来。   她先是轻笑一声,声音又娇又媚,然后懒洋洋地说道:“为什么不羡慕,赫尔墨斯?难道我的美貌不足以打动你吗?”说完,还抛了一个媚眼。   “呃……”赫尔墨斯一向伶牙俐齿,也难得地语塞了一下,只因他担心一旦说了半个不字,这个女人就会用她的那条具有魔力的腰带,让他变成她的裙下之臣。   “当然不是,”略微权衡一下,他决定还是不要冒险了,就打着哈哈说:“整个奥林波斯山上的神明,谁能抗拒得了美神的魅力?”   这话一出,站得比较近的几个神祇都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纷纷附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是吗?”阿芙洛狄忒一点都不在意诸神的这种目光,或者说,她非常享受这些目光,娇声笑了几声,她突然话风一转,又问:“那阿波罗呢?”   她的一双美目紧盯着金发蓝眼的俊美神祇,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迷恋的神色。   “我?”阿波罗没料到床上那两人不但没有狼狈万分,自顾不暇,反而有心情扯这些东西,他本来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事情,不过……听到美神这么一说,再一看她姣好的身体,表情立时就有些不自在,嗫嚅着道:“这个……这个……自然也是抵挡不了的。”   阿芙洛狄特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美丽的脸庞越发显得风情万种。   阿波罗看看她,又看看阿瑞斯,目光开始迷离起来:哦,这两人的脸蛋和身体都好漂亮啊。   赫尔墨斯只是扭头看了一下他的表情,就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我是带你来看笑话的,不是让你来见色起意的。   他干脆利落地一把扯住阿波罗的胳膊,把他往旁边一拖。而两人原先站的位置,早就有别的神祇顶了上去。   阿波罗眼睛还在往床上瞟,人已经被赫尔墨斯拖到了角落里。   “你在干什么?”赫尔墨斯痛心疾首地说,“用那样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人家,没见到他们当众丢脸,已经够可怜了吗?”   跟着过来的狄俄尼索斯也表示同意,难得地与赫尔墨斯达成了一致。   阿波罗小小声地辩驳道:“可是我看他们的表情很镇定啊,没看出有多可怜。”   “那都是装的,装的。”赫尔墨斯压着嗓子吼了一句,又用一种淳淳教导的语气说,“赫淮斯托斯看上去也很正常,是吧?可是他的心里铁定在滴血。深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啧啧,光是想想就会让人发狂。如果不是忍无可忍,因爱生恨,他怎么会做出这样一张巨网,把自己的家丑摆在整个奥林波斯神祇的面前?”   阿波罗想了想,点了点头。   赫尔墨斯又道:“哪怕已经心痛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但是你看他的表情,可看得出半点不愉快?”   阿波罗回忆了一下进门看到的情形,摇了摇头。   “就是说啊,”赫尔墨斯总结道,“所以阿瑞斯和阿芙洛狄特就算是心里难过得不行了,也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免被别的神祇笑话了去。”   好像……有道理哦。   于是,再透过前面的几个人影,看向阿瑞斯和阿芙洛狄特的时候,阿波罗的眼神里面就充满了同情。   围观众神的窃窃私语不住地传入耳中,内容……很是让人面红耳赤。   顿时,阿波罗不只是同情战神和美神,连匠神一并同情上了,啧啧,自己的家事被人这样议论,真是有够难为情的,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狄俄尼索斯忽然说道:“说起这事,我也是不懂。赫淮斯托斯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阿芙洛狄忒对他不忠吗?可是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祇有哪个是忠贞的?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个个都是情人一大堆。就连他自己,不是也曾经想对雅典娜不轨么?若不是智慧女神的战斗力太强,恐怕他就已经得偿所愿啦。何况阿芙洛狄忒是美神,早在嫁给他之前就已经……呃……那个,名声在外,他结婚的时候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才是啊。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美神的情人恐怕还不只阿瑞斯一个吧?这种事情看开一点就好啦。”   赫尔墨斯答道:“或许是因为阿瑞斯与阿芙洛狄忒的行为太嚣张?完全没把这个赫淮斯托斯放在眼里?”   狄俄尼索斯道:“也许是呢,就连宙斯找情人的时候,也是偷偷摸摸的呢。更不会带回奥林波斯山上来。”   “有啊,有啊。”赫尔墨斯立即反驳道,“你忘了那个特洛伊王子了么?”   狄俄尼索斯恍然大悟:“是哦,伽倪墨得斯,说起来,他可是宙斯带回神山的唯一一个情人呢……”   阿波罗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早在狄俄尼索斯谈到神祇个个都是情人一大堆的时候,他就想起了自己的恋爱经历,不由得悲从中来,又想抱着厄洛斯诉诉苦了……对了,他在哪儿呢?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奥林波斯呀?   这个时候,厄洛斯正站在希腊一处小城邦的上空,俯视着下面门可罗雀的阿芙洛狄忒神庙,堆积着厚厚一层灰尘的祭坛,以及挂着蜘蛛网的石柱。    第41章   在他身后,站着容貌英俊的西风神仄费洛斯。   他一直惴惴不安。   面前这位神祇的恶趣味他也听过一些, 那支金色小箭的威力就连宙斯都无法抗拒呢, 何况其他神明。如果厄洛斯让他爱上一个女妖什么的, 那可真是要命。   可是他好像没有得罪过他呀。那他把他找来是为了什么?西风神百思不得其解。   “仄费洛斯, ”厄洛斯突然开口了, “是你杀了雅辛托斯。”   肯定的语气,冷淡的语调。   仄费洛斯一下子懵了,张了张嘴, 不知道是该干脆承认, 还是该抵赖到底, 死不认帐, 反正他没有证据不是吗。   奇怪, 这个家伙,他怎么会知道的, 明明我小心地避开了阿波罗的眼睛,藏在一块厚厚的白云后面。西风神再次迷茫了。   “我亲眼看到的。当时我就隐身在旁边。”厄洛斯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好心地解答他的疑问, “你趁着阿波罗掷出的铁饼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吹了一股强劲的西风, 让铁饼弹了起来, 正好撞到雅辛托斯左边的额头上, 撞出了一个很大的洞,阿波罗还来不及动用他的神药,那少年的灵魂就飞去了冥界。”   爱神将细节一一道来, 由不得仄费洛斯不信。   “好吧,”他只好承认,“这事儿是我干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你觉得,我要是告诉了阿波罗,他会怎么样?”   仄费洛斯不吭声了。   阿波罗抱着那少年哭得稀里哗啦的画面,他还印象深刻,看来光明神确实很重视他的那个小情人呢,如果真让他知道了凶手是自己,只怕身上挨一箭是免不了的。远射神的箭,连皮同厚厚的蛇皮都能刺穿,更不用说一个普通的神祇了。仄费洛斯想想就觉得疼。   不过……   “既然你特地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想必是没有打算告诉他真相的。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西风神也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厄洛斯找他的原因。   “你还没有结婚吧?”厄洛斯说。   啊?   这个话题转得有点快啊。   “没有。”仄费洛斯一脸懵逼。   “想找一个什么样的?”   西风神愣了一下,原来爱神大老远把他找来,是要干老本行啊,哦,那就好,那就好。不愧是可以让宙斯吃瘪的男人,想法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西风神一下子放松下来。   “本来吧,我挺喜欢雅辛托斯的。”   厄洛斯轻轻哼了一声,就你那种喜欢方式,人家还真是消受不起。   仄费洛斯没有体会到他的真实心情,接着说道:“但是你也看到了,唉,我们有缘无份啊。不过那天我看到了阿波罗,”他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微笑着陷入了回忆之中,“真是光芒四射啊,倘若不是打不过他,我铁定就扑上去了。”   厄洛斯蓦然回头,目光一变,杀气腾腾。   仄费洛斯只觉身上一冷,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改口道:“呃,我只是单纯称赞一下他的俊美。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找他本人,只要是他那个样子的就可以了……哦,不,不,也不一定得是那个样子的,毕竟光明神如此独一无二……我的意思是,只要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就行。”   西风神看着厄洛斯的表情,一再扭曲着自己的意思,终于看到爱神的脸上从乌云密布,变成了晴光灿烂。   “跟我来。”   爱神一挥翅膀,带领着仄费洛斯往下飞去,径直落到王宫之中。   就在他落地的那一刹那,整个王宫的人都陷入了睡眠之中。两人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入,走过一地东倒西歪的侍女和侍从,直接来到了三公主普绪克的寝殿。   美丽的姑娘正在纺线,一阵睡意袭来,她立即靠在后面的椅子上睡着了,手中的线团落了下来,只有纺车还在吱扭扭地转动。   “这个姑娘怎么样?”厄洛斯站在普绪克的旁边,问道。   仄费洛斯将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一番,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挺漂亮的,就算是和众多神女相比,容貌也是顶好的。厄洛斯,真是谢谢你啦,给我找了一个这么美貌的情人。你要在她的胸膛射上一箭,让她爱上我吗?其实我觉得不用那么麻烦……”   “不,恰好相反。”厄洛斯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就多出了一把金弓,上弦,出箭,动作只在一瞬间,西风神还来不及喊出一个“不”字,就已经中招了。   他瞬间体会到了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狂热爱情,恨不得当场就把普绪克弄醒,向她倾诉自己的绵绵爱意。   “现在还不行。”厄洛斯看出了他的意图,当即阻止。   “厄洛斯,”仄费洛斯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不要太过分。刚刚才算计了我,现在又想干什么。”   “你不能现在就跟她在一起,得完全按照我说的步骤去做。”厄洛斯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比如怎么让普绪克的父亲把她遗弃,怎么让一条大蛇去吓唬她,以及把她带到一个漂亮的房间里,然后再安排仆人伺候她之类,直到她本人同意了,才能和她在一起。   仄费洛斯忍受着爱情的煎熬,听他讲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忍不住嚷嚷起来:“和一个喜欢的姑娘睡觉,为什么要费这么多的周折啊。你的想法可真是奇怪。照我说,只需要两步就够了:第一,叫醒她。第二,睡。呃,其实第一个步骤也不是必需的。”   厄洛斯看了一眼普绪克,冷冷道:“听说你和赫尔墨斯、伊里丝的交情不错,他们一向消息灵通,那么,你有没有从他们那里听过,我除了金箭头以外,还有一种铅箭头。”   仄费洛斯愣了一下,秒懂,话头一转,道:“哦,哦,其实这些步骤非常有必要,毕竟让姑娘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再对她温柔一些,很快就可以获得她的真心。从长远来看,绝对是有利无害,不愧是爱神啊,想得真周到。”   厄洛斯对于他的恭维无动地衷,继续说道:“记住,最最重要的一条是:你不能告诉她你是西风神仄费洛斯,起码在获得我的准许之前不能,你得告诉她,你是爱神厄洛斯。”   仄费洛斯:“……”   这些高阶神祇的想法如此匪夷所思,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围。   厄洛斯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只是问道:“我刚刚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没。如果没有的话,我不介意再帮你回忆一下。”   “记住了,全都记住了,一句话都不敢忘。”西风神忙不迭地答道。刚刚才吃了一箭,面对厄洛斯,他的整个心态都不一样了。   “好了,那现在就走吧,去布置你的新房。”   仄费洛斯抹着眼泪离开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等到西风神走后,爱神却迟迟没有离开,他的嘴角带着微笑,心情很好地盯着窗外的月桂树。   他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迈出了征服光明神计划的第一步。   以前是谁告诉他来着,如果你一直陪伴在一个人身边,那么当有一天你离开的时候,他就会认识到你的重要性。   厄洛斯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他一直陪着阿波罗四处寻找情人,不只是为了搅乱他的计划,更重要的,是让他习惯他的陪伴和安慰,而现在,就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厄洛斯期待着,当他与普绪克成为恋人的消息传到奥林波斯山的时候,阿波罗会因为失去了一个亲爱的同伴而感到难过,从而意识到他的重要性。这个时候,他再跳出来,澄清误会,进而表白,成功率应该会大很多吧。   然而,厄洛斯万万没想到,若干天后,当阿波罗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确实难过得都要哭出来了,可是原因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那姑娘对厄洛斯痴心一片呢,” 传递这个消息的是赫尔墨斯,“就连阿芙洛狄忒的刻意刁难也不能让她改变要和厄洛斯在一起的决心。”   他其实是不太相信厄洛斯会爱上一个凡间女子的,但是他不介意让阿波罗相信,可以借此去掉一个情敌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是吗?”阿波罗无精打采地说,“那真是要恭喜他了。”   “是啊,”赫尔墨斯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偷笑,嘴里火上加油:“听说普绪克是凡间难得一见的大美女,人们甚至认为她比阿芙洛狄忒还要漂亮呢。哎,厄洛斯真是好运气啊,我都要羡慕死了。”   阿波罗忍了忍,忍了忍,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没有哇地一声哭出来,可是眼泪汪汪的样子明确无误地昭示着他的心情。   “亲爱的兄弟,”赫尔墨斯明知故问,“你怎么啦?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啊。”   “厄洛斯都有情人了……”阿波罗只说了几个字,声音就哽住了。   其实吧,他有一个小秘密,谁都不知道。   他每一次失恋的时候,看看身旁的爱神,都会想,厄洛斯活了这么多年,长得这么俊美,不是也没有男男女女喜欢么,自己才出生多久啊,没有找到情人,太正常了,现在急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每次这么一想,他都会觉得安慰许多。可是现在,这才几天不见……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赫尔墨斯何等聪明,只听一个开头,就能猜到后续,当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哥哥,我知道一个绝佳的结交姑娘的机会,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第42章   “是什么?”阿波罗好奇地问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承认他仍然对谈情说爱感兴趣么?听起来好像很丢脸的样子。   赫尔墨斯却没有笑, 难得认真地说:“是一个公主, 一个非常美貌的公主。”   阿波罗一听公主两个字, 顿时激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眉毛就皱了一下。   “嘿, 哥哥,不要这个样子嘛,”赫尔墨斯叫道, “相信我, 这一次你准能成功。”   “为什么呀?”   赫尔墨斯一边回忆一边说:“这事儿我也是听阿瑞斯说的。前些日子, 那公主的父亲, 一个叫做欧厄诺斯的国王, 向阿瑞斯献上了一批不错的祭品,祈求他把战车借给他。哦, 这个要求其实是相当过分的,一个战神的战车, 怎么能借给一个凡人呢。可是看在祭品丰厚的份上, 阿瑞斯就好奇问了一句,问他借战车做什么。结果, 你猜他怎么说?”   阿波罗想了一想, 摇摇头:“猜不到。”   赫尔墨斯接着道:“他说啊, 他的女儿长得十分美貌,好多年轻人都从四面八方过来求婚。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把女儿嫁出去,但又不能明着拒绝他们吧——这些可都是各个城邦的国王和王子, 直接拒绝实在是太得罪人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就是让这些人跟他比试,看谁的战车跑得快,赢了呢,就可以娶他的女儿,可是输了呢,就会被他当场杀死。”   说到这里,不用再往下说,阿波罗也能猜到那个国王借战车的用途了,续道:“所以他向阿瑞斯借来战车,这样一来,就可以战胜所有的求婚者了。”   赫尔墨斯点点头,道:“阿瑞斯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哦,你知道的,他一向喜欢看那些优秀的,自命不凡的年轻人败在他的长矛之下。现在嘛,把快得像风一样的战马所拉的战车借出去,就等于是用那国王的手,宰了他们,于是他就很干脆地满足了他的愿望。至于那个公主……”   赫尔墨斯眨眨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暧昧,“叫做玛耳珀萨,听说长得确实很好看,不比阿芙洛狄忒差哦。哥哥,只要你赢了欧厄诺斯,公主就归你啦。”   阿波罗立刻就有些动心,不过最大的问题是:“阿瑞斯的战马那么厉害,我想赢也赢不了啊。”   其实他自己也是有车的,只是拉车的动物有一些特殊,不是战马,也不是别的野兽,而是几只白天鹅。虽然它们在空中飞翔的姿势极其优雅,性子又温顺,但是不得不说,它们实在是不太适合拉车这种粗活儿。速度慢不说,还一边飞一边扭头,用嘴壳梳理身上的羽毛,生怕飞得太快,让那些毛变得凌乱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绝大多数时候,阿波罗宁可自己在空中飞奔,也不想坐车的原因。   “放心吧,哥哥,”赫尔墨斯早就想好了,“我可以教你一个方法,让你用一辆最为普通不过的马车,也能战胜那个老家伙。这样一来,就算他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把女儿嫁给你啦。”   “我又没说要去追求那个公主。”阿波罗哼了一声,“不过你那个方法倒是有点意思,既然你想说,那我就随便听听好啦。”   赫尔墨斯道:“其实很简单。你也知道的,阿瑞斯那个家伙喜欢打仗嘛,经常把他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有时候,他们甚至只是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听到战神之车隆隆的声音,就吓得掉头就跑。这个时候,阿瑞斯想要迅速追上他们,也是有一点麻烦的。于是他就向命运女神要来了一些神果,就装在袋子里,挂在马脖子上面,需要的时候就喂给他的马吃,它们吃完以后,精力和速度都会暴涨,有平时的几倍那么多,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赶在那些胆小鬼缩回城墙以前逮住他们了。”   阿波罗一听不对:“可是它们跑得更快的话,我不是更加追不上了么?”   “不会啦,神果的作用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在那之后,它们就会浑身无力,趴在地上走都走不动,更不用说跑了,得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呢。”赫尔墨斯笑道,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这法子倒是不错,阿波罗想来想去,找不出什么毛病,如果在比赛之前就做好手脚的话,那么国王只会暂时领先,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自己的。   于是赫尔墨斯一离开光明神殿,阿波罗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奥林波斯的大门,直奔玛耳珀萨公主所在的城邦而去。   烈日当空,国王和求婚者之间的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高高的看台上,坐着玛耳珀萨公主。她果然如同传言一般美貌,气质也很好呢。阿波罗对此很满意。   只是公主似乎不太开心。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倒在她父亲长矛之下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哀伤和担忧。   看来她并不是站在自己父亲一边的呢。   也对,虽然国王不希望女儿嫁出去。但是公主本人肯定是希望嫁给一个英俊的王子的。这么说来,她对于婚事肯定不会有任何的反对意见,只要赢了国王就行了。   比赛一连进行了好几场,阿波罗站在人群当中围观,看得胆战心惊。   阿瑞斯的战马和战车果然不同凡响,如果不是赫尔墨斯传授技巧,恐怕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这场比赛。不过现在嘛,阿波罗得意地笑了一下,转身往城中走去,他要去买一辆普通的马车,准备明天向国王提出挑战。   阿波罗买完车以后,又美美地睡了一觉,凌晨时分,当黎明女神的玫瑰色指尖还没有拂过天际的时候,他就起来了,准备在最后一抹夜色的掩映之下,溜到国王的马厩,去寻找阿瑞斯的战车和战马。   他要提前拿到神果,把它打碎了,拌进饲料里面。   通过今天的观察,他发现,每一场比赛之前,国王都会让马夫把四匹战马喂得饱饱的,再让它们出发。这个习惯正好给了阿波罗一个可乘之机。   从时间上来看,赛前吃药,刚刚好。毕竟战马吃得太早的话,没等上场呢,腿就已经软了。   黎明时分正是看守的人最为迷糊的时候。趁此机会,取到神果,白天的比赛就能胜券在握啦。   阿波罗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一路到了马厩。   昨天在赛场上,公主好像看到他了呢,还冲他笑了一下,眼神里面又是欣喜又是担忧,这是不是说明公主对他有意思呢?既为他能参加比赛感到高兴,同时又觉得十分忧虑,生怕他会败在她的父亲的手下。很好,两情相悦,又有她的父王的命令,这个情人,跑不掉了。   阿波罗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到处寻找战马和战车。   王宫的马厩很大,各色骏马一匹挨着一匹。外面密密麻麻地停放着大小不等的战车。阿波罗像风一样地掠过整个空间,可是一一看过去,并没有找到阿瑞斯的东西。   他的战马和战车都是鲜艳的火红色,非常显眼,没理由认错啊。   阿波罗带着疑惑,仔仔细细地找了三遍。   然而,没有,还是没有。   不但没有马和车,就连看守的侍卫都没有一个。   照理说,不应该啊,这么贵重的东西。   除非……   战车和战马根本就不在这儿。   可是不在这儿,能在哪里呢?   要不然找一个王宫里的侍卫或者奴隶问一下吧。   阿波罗打定了注意,往外面走去。   谁知他刚刚走出马厩,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大叫:“不好了,公主被劫走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各个房间传来,统统向着一个方向奔去。一个接一个的人影从眼前一晃而过。   阿波罗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心中立时大怒:“谁?哪个家伙?好大的胆子,敢和光明神抢女人?”   他跟着众人,迅速朝着公主卧室的方向奔去。   宫内的奴仆和侍卫在慌乱之中,也没有注意到多出了一个陌生人,于是他跟着人群,径直来到了公主的卧室前。   只见国王愤怒得脸都涨成了红色,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阿瑞斯的战马套到战车上,准备出发。而在头顶的天空上,另一辆战车正以飞快的速度迅速离去。车上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不用想,肯定是车上的人劫持了公主,只是隔得有点远,看不清楚是哪一位无耻的神明。   国王亲自驾驶着阿瑞斯的战车已经出发,战马撒开了四蹄,往天空当中奔去。   阿波罗不及细想,一下子跳了上去,正好跳到战车之上。   地面上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声,但是他们的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战马的嘶鸣。   国王注意到了阿波罗的存在,只当是又一个求婚者,为了追回公主,采用了这种大胆冒险的方法。一想到阿波罗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何况他一门心思想要追回爱女,因此对他视而不见。   阿瑞斯的战马如同风驰电掣一般在云间驰骋,比阿波罗自己奔跑的速度快上许多。   然而,前面那辆战车的速度更快,简直就像是宙斯手中的闪电一样。国王追了好一会儿,距离反而越拉越远。   欧厄诺斯痛失爱女,捶胸顿足,大吼几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从战车上跳了下去。   阿波罗没想到国王这么烈性,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层层白云之下。   他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就在一怔愣间,前方的战车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到了,他着急之下,突然想起了赫尔墨斯说过的神果。   关键时刻,何不试上一试呢?哪怕事后会瘫软下来,也能赶在那之前追上嘛。    第43章   想到这里,他一拉缰绳, 勒停了四匹战马, 然后抱住了其中一匹马的脖子, 就在长长的鬃毛间摸索, 很快就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布口袋。   赫尔墨斯果然靠谱。   阿波罗一喜, 把那袋子取了下来,凑到眼前,一打开, 一股浓郁的果香扑鼻而来, 只是那香气也太浓了些, 阿波罗的鼻子都有点不舒服了, 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伸出手指, 往里一探,果然掏出一个圆形的果子, 只有葡萄大小。   这么小的东西真有那么神奇的力量?阿波罗不由得怀疑。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许多,姑且相信赫尔墨斯一回好啦。   阿波罗拈着神果, 递到了一匹战马的嘴边, 往里一塞。谁知那马嘴都不张,脖子一扭, 神果在它嘴边一滑, 差点掉下去。   阿波罗赶紧拿稳了, 呆了一下。   他想过各种情况的出现,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种。   他将神果举到鼻子前,又闻了一下, 挺香的呀,为什么马不吃呢?算了,可能这一匹的脾气不好,换一匹吧。   没想到其它三匹马逐一试下来,居然没有一匹听他的指示。   难道……只有阿瑞斯喂的东西,它们才会吃?   阿波罗咬咬嘴唇,望着眼前的茫茫云海,心里充满了挫败感。   什么嘛,本来以为这一次十拿九稳,没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早晓得,不要参加比赛啦,就应该像那个人一样,掳了公主就走,反正国王又打我不过。   阿波罗正躺在车上各种懊恼后悔,突然,身体里面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有一股力量注入体内,顿时感到精神振奋,体力充沛,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   他坐了起来,感到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能发泄这种过剩的力量。   就在这时,只听四匹战马争先恐后地发出阵阵嘶鸣,紧接着就撒开蹄子,在天空之上狂奔起来,如同四道闪电,嗖一下,直直地向前冲了出去,速度快得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阿波罗大惊,难道,神果终于发挥效力了?难道,那果子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闻的?这么说来,我自己岂不是也中招了!那待会儿怎么对付那个抢了公主的家伙呢?   不及他细想,刚才还跑得无影无踪的那一辆战车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车上的公主身影迅速放大,眨眼之间就追上了。站在她旁边的那个臭小子长了一副陌生的面孔,没等阿波罗将他看清楚呢,战马就一刻不停,继续向前冲,瞬间就把他们远远甩到了后面。   “停一下,停!”阿波罗大叫着去拉缰绳,想要掉转马头。   可是在急速奔跑的战车之上实施这种操纵实在太困难了,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毫无章法地乱跑一气。   他心中焦急,就想不用战车,自己跑过去算了,谁知战车晃得厉害,他屡次想要跳出去,还没站起来呢,又摔倒了,好不容易,战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一脚刚刚踏上边沿,膝盖一软,往后一仰,就倒在了车中。   与此同时,战车完全停住了,四匹骏马全都是摇摇晃晃,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阿波罗哀叹一声,不会吧,神果的效力这么短。   他斜靠在战车里,所有的力量都像被抽干了一般,就连动动手指都费劲。只是身体上的不适远远比不上心里的酸楚。   好了,现在什么都干不了,慢慢等着力气恢复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眼前一花,有人落到了战车之上,一张俊脸伴随着明晃晃的阳光,出现在了面前。   “赫尔墨斯!”阿波罗大吃一惊,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干什么?难道也是来抢公主的?   只见赫尔墨斯好整以暇地在他身旁坐下,摸了摸他的脸蛋,笑嘻嘻地说:“真是好骗啊,居然真的自投罗网了。”   “你说什么?你一开始就是骗我的?”阿波罗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意外,“亏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我也把你当好兄弟啊,”赫尔墨斯笑眯眯地说,“用来抱的那种。”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波罗怒道,“倘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那我们就正面打上一架好啦,耍这种阴谋诡计算什么?”   赫尔墨斯伸出手指,轻轻刮过阿波罗的脸颊。他的肌肤,如同刚刚绽放的花瓣一样柔嫩光滑。   “不,我不想跟你打架。”他笑道,“否则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心思来抓你了。而且我对你也没有什么不满,恰好相反,哥哥,我对你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阿波罗偏了偏头,避开他的动作,然而在失去力气的情况下,他的动作幅度终究是有限,赫尔墨斯的手指如影随形般又跟了上来。   阿波罗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心中惴惴不安。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赫尔墨斯眨眨眼睛。   “你猜到了,是吗?”他说。   阿波罗的目光闪了闪,道:“是,我猜到了。其实这种事情我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可是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配合你呢。或许你应该先想想办法,让我恢复一点力气,或者再等等,等我们回到奥林波斯山以后。”   呵,进步了嘛,学会用缓兵之计了。   赫尔墨斯玩味地看着他,道:“我可不会上当,好哥哥。如果你有力气的话,谁晓得你会跑到什么地方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的。”   他的动作愈发大胆,渐渐滑到了脖子以下。   阿波罗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不讨厌和赫尔墨斯亲热——毕竟他的相貌在神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又是关系亲近的兄弟,但是他十分不愿意以这样一种无力控制的姿势来进行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这种事情一向都不会遵从他的个人意志。   赫尔墨斯的手动了几下,阿波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赫……赫尔墨斯,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地方,总不能,就在……就在这里吧?”   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就觉得满头大汗,活像在天空中奔跑了半日之久。   赫尔墨斯也淡定不到哪里去,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为什么不能?”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外面。   阳光比黄金的光泽还要耀眼,云朵松软得像是镶了金边的棉花。   如果可以在天空之上,云海之巅,抱着软得像一汪清泉的光明神,为所欲为,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兴奋和激动的?   他俯下身子,趴在阿波罗肩头,咬着他的耳朵说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又没有别的人看见。”   阿波罗一时想不出其他理由,只得胡乱说道:“这里太小了。”   其实阿瑞斯的战车不算小,可是同时躺着两个大男人,确实有点儿挤。两人的四肢不经意就会交缠在一起,何况赫尔墨斯还在刻意为之,不到一会儿功夫,阿波罗的浑身上下就被他摸了个遍。   赫尔墨斯又摸了两把,低低笑道:“小才好啊,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阿波罗小小声的啜泣一下,引得赫尔墨斯更加蠢蠢欲动。   听到自己的声音,阿波罗感觉分外羞愧,他的脸红得就像要滴出血来。高傲的头颅也垂了下来,卷曲的金发从洁白修长的脖颈处一直披下来,全身光滑的肌肤上渗透出了细密的汗珠,肌肤的味道顺着晶莹的水珠挥发出来,充满了战车里的每一个空气分子。   赫尔墨斯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他的脸颊,身体激动不已。只是这次机会如此难得,如果不趁机让青涩的光明神获得美好的体验,恐怕下次想要再抱他,就难上加难了。所以赫尔墨斯发誓,非要阿波罗爱上他不可,这样一来,以后他才会心甘情愿地躺在他的身下。   阿波罗哪里知道他心里打着的小算盘。本来还想扯东扯西拖延时间,转移注意力的,但是在他的猛烈的攻势下面,他很快就溃不成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咬住嘴唇,忍住不要发出羞耻的声音,就几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狭小的战车之中,阳光把空气变得越来越热,一股草木的芬芳浓郁之极。两具完美的身体交缠在一起,肌肤相触,唇齿相依。   狄俄尼索斯站在自己的马车之上,隐身在了一片厚厚的云朵之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虽然云层很厚,他的目光还是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滴,直直地落在了阿波罗的身上,看着他的脸庞如同火红的玫瑰花一样娇嫩,看着他的眼睛溢满了一层水雾,就像是清晨薄暮的海面,而他的声音,比塞玍的歌声还要动听。   不论是阿波罗还是赫尔墨斯,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外界的一切都像是与其无关。   这个小偷想得倒美,狄俄尼索斯哼了一声,拍了拍拉车的两头黑豹的脑袋,它们双双仰起头,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云霄。    第44章   赫尔墨斯怒而抬头,只见云层向两边分开, 露出战车之上的酒神, 身形挺拔, 容颜秀美。他手执缰绳, 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说道:“你们继续,我就看看。”   继续个鬼啊,赫尔墨斯心里在咒骂。   怀中的光明神颤抖了一下, 用尽浑身力气, 蜷缩起来, 害羞得就连脸蛋都埋在了臂弯中, 不肯露出一点点。   赫尔墨斯抱着他, 哄了又哄,他只是不睬。   狄尔尼索斯优哉游哉地坐在黑豹背上, 用手支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笑得越发开心。   赫尔墨斯怒从心头起, 不及多想,当即挥舞着盘蛇杖, 冲了上去, 非要将他打得落荒而逃不可。   狄尔尼索斯不慌不忙, 往下一跳,随即化身为一头硕大的黑豹,与赫尔墨斯缠斗起来。   云层在他们周围不住地翻滚, 神力碰撞之时,犹如乍雷响过。   按理说,赫尔墨斯技高一筹,可是要在短时间内打败狄尔尼索斯也不容易。   两只黑豹趁机拉着战车,来到阿波罗的身边,其中一只人立而起,化为一个黑衣的侍从,抱起光明神,轻轻放到车里,随即又变回原形,与他的同伴一起,飞驰而去。   赫尔墨斯这才发现自己中了狄尔尼索斯的调虎离山之计,大惊之下,拔腿就追,却被酒神死死缠住,一时脱不开身。   但是黑豹拉着战车,也没有跑出多远,迎头就撞上了掳走公主的那一辆战车。玛耳珀萨站在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年轻男子身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忧愁,不如说是欢喜。   而那个年轻人看着眼生得紧,不像是神祇,倒像是一个凡人。   可是拉车的那只动物……   阿波罗大惊,那不是他在特洛伊海域遇到的海怪吗?虽然体型小了许多,但是瞧它咧开的嘴里露出的森森利齿,肯定是海怪无疑。   难怪跑这么快呢,原来是波塞冬的战车啊。那高个子男人是谁?不会是海神的亲戚吧?   “大豹子,快跑,不要惹他们。”阿波罗冲黑豹说道。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公主,只可惜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只好放那小子一马,不跟他计较。   话一出口,只见一个人影向他扑了过来,伴随着“呵呵”一声轻笑,阿波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进入了一个怀抱,头也被按着,靠在了他的胸膛之上。那人身上,还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湿和冰凉。   “宝贝,好久不见,想不想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波罗一下子清醒了。   波塞冬!   他怎么来了!   厄洛斯说过,他长得像那个马状海怪,而且还和海怪……   不,我才不要让一匹马抱着我……   他一想到这里,使出为数不多的力气,挣扎起来。   与此同时,战车外面,黑豹也在躁动不安,但是拉着海神战车的海怪已经挣脱了身上的缰绳,将那战车弃之不顾,几步就跑了过来,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飘扬。   它抬起一只前蹄,挥舞了一下,无形的威压从身上释放出来。黑豹有气没力地吼了一声,脑袋越来越低,最终出于本能,畏惧地趴了下来。那海怪毫不客气地跑了过去,用嘴咬着缰绳,套到自己身上,然后拉起了本应属于酒神的战车,在广袤无垠的天空之中,朝着大海的方向,开始飞奔。   而在战车内,争斗仍然在继续。   光明神挣扎得异常激烈,甚至咬了波塞冬一下。   “哎哟,别咬,我放开你就是。”海神笑着说,还真的松开了手臂。   阿波罗立即往后一退,靠在战车的车厢上,警惕地看着他。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轮廓,明亮的眼睛,含笑的嘴角……还好还好,起码长成了一副人样……其实仔细一看,长得还挺不错。   阿波罗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其次才是担心自己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情。从上一次的经历来看,海神绝对不是一个吃素的主儿。   然而,出乎阿波罗意料的是,波塞冬就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什么都没干。   这不正常,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他一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兴许是在等我放松下来,再出手呢。   “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阿波罗决定故计重施,拖延时间,一直拖到身体恢复力气为止。   “我就坐在伊达斯的后面啊,”波塞冬说,“哦,可能他的个子太高了,你没有看到。”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带你回爱琴海啊,”波塞冬笑道,道:“做我的新娘。”   “什么?”阿波罗大惊,“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我出生的时候,海后还来了。哦,不对,这不是重点,你又没什么节操,听说情人也是一大堆,重点是为什么还要带回去啊?”   “因为我特别喜欢你啊。”波塞冬柔声道,直视着阿波罗的眼睛。   他和他一样,有一双蔚蓝色的眸子,此时,那双眼睛里面盛满了温柔,就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温暖的大海。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让他看起来更为英俊不凡,这副模样,哪里像是一个威严的七海之主,简直就像是姑娘们梦想当中的情人。   只可惜阿波罗不是姑娘,所以他看到如此俊美的海神,只觉得胆战心惊。他可不想待在长年累月都见不到阳光的海底。   “倘若你真的喜欢我的话,”阿波罗想了想,鼓足勇气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约会不行吗?不用去遥远的大海了,那样太麻烦。”   波塞冬笑了笑,道:“这可不行。我又不是只想着一夕之欢,我想每天都跟你待在一起呢,但是我又不可能长年住在奥林波斯山上,所以只好把你带去海底了。真是抱歉了,辛苦你啦。乖,先忍一下,等到了海神殿,我们再亲热,一定让你舒服个够。”   谁是为了那件事情啊,阿波罗咬住牙齿,万分委屈地想。   波塞冬的嘴里道着歉,蓝眼睛里还真的流露出了几分歉意,他甚至抓住阿波罗的右手,吻了吻他的手背,还把白里透着一点玫瑰色的手指头一个一个地含在嘴里,舌头划过粉嫩的贝壳一样的指甲。   阿波罗缩了一下,没缩回来,指尖痒痒的,奇怪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全身,他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波塞冬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挑眉笑了笑,越发用心地去对待手中的小东西。   “你……你怎么能公然劫掠一个神祇?”阿波罗说,脸颊被怒火烧得通红。   “为什么不能呢?”波塞冬歪了歪头,奇道,“只要宙斯同意就可以啊。你看,他不就把珀耳塞福涅送给哈迪斯了么?”   “可是,那不一样,哈迪斯需要一个冥后。我们的情况,宙斯才不会同意呢?”阿波罗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神王身上。   波塞冬轻咬着他的手指,含含糊糊地说:“他要是不同意,我们还能在云中飞行这么久么?他可是天空之神,天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所以啊,宝贝,宙斯已经把你送给我了,你就乖乖地跟我回去吧。”   “你,休想。”阿波罗这才真真正正地着急起来。   战车越来越快,不远处就是蔚蓝色的大海。而海洋深处完完全全是波塞冬的地盘,一旦进了那里,想要出来就难了。别说是他本人,恐怕就是宙斯来了,也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极其高远的云巅之上,宙斯正俯视着下面。   “我同意了吗?波塞冬,你这个风流成性的家伙,自己想要找情人,也不要把我扯进去。我送谁都不敢把阿波罗送给你啊。是吧,厄洛斯。”   白袍的爱神与神王一起,站在一辆纯金的战车之中,长着翅膀的天马拉着这辆战车,安安静静地站在云端,不时喷吐出几朵火焰。   厄洛斯没有回答。   宙斯奇怪地看看他,又道:“你威胁我把太阳神车找来,难道就只是为了站在上面看热闹?”   自从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儿子法厄同驾驶着他的神车从空中飞过,闯下弥天大祸以后,为了防止类似的惨祸再次发生,宙斯就没收了太阳神车,命令太阳神用自己的神力,每天在空中巡视。而将神车和拉车的天马,放在他自己的神殿中,并且下令,谁也不准去碰,没想到今天倒被厄洛斯惦记上了。   也对,世界上跑得最快,飞得最高的马,恐怕就是这几匹了。   大家为了光明神,都很拼啊,宙斯暗自感叹。   “厄洛斯,你再不出手的话,阿波罗就要被波塞冬带进海洋深处了哦?到时候,你我都只能看着,什么办法也没有。”宙斯再次好心提醒。   爱神仍然不回答,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思考一件重要之极的事情,不容走神。   他在计算一个数字。   阿波罗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先后和他自己,赫尔墨斯,波塞冬,狄俄尼索斯等四个神祇扯上关系。西风神仄费洛斯也有这个想法,不过被他扼杀在了萌芽状态,所以不算。而喜欢他的凡人包括赫克托尔,雅辛托斯,勒卡忒斯……还有几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不记得了。至于他看上的凡人……那就更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好吧,即使只算神祇,不算凡人,按照这个速度来计算的话,他有可能招惹到的神,就是一年四个,十年四十个,一百年四百个,一千年……然而神祇是永生的,那么,这个数量……   厄洛斯陷入了沉思之中……   据他所知,奥林波斯山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四百个神出来,那么从长远来看,他有可能将目标扩大到大洋神族,冥界诸神,夜神家族,泰坦神族等等,呃,最后一个不算,那些巨人们大多长得奇形怪状,他铁定不喜欢。对了,听说小亚细亚地区和更加遥远的东方也是满天神明……   想到这里,厄洛斯突然记起了多年以前的一个预言。    第45章 终章   那个时候宙斯还不是神王,神明也不住在奥林波斯山上。   厄洛斯在射出了无数支金箭, 成全了无数对相爱的或者不相爱的情侣以后, 猛然发现一个重要问题:他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为了解答这个疑问, 他去找了地母盖娅, 无奈他的神格太高, 盖娅也无法预言他的情况,于是他只好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力气,在地底的最深处, 找到了创世的混沌之神卡俄斯。   当时, 关于他的爱人, 卡俄斯只说了两条信息。   第一, 他是一个花心的情人, 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就想上一个。成不成功且不说, 但一定会有这个想法。   厄洛斯一听之下,嗤之以鼻。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哪个神祇不是这个德性?还指望他们永生永世守着一个人么?就算他愿意, 他的伴侣也不一定愿意啊。不说别人,就算厄洛斯本人, 也没有那种从一而终的想法。他之所以直到现在为止, 还一个人独来独往, 纯粹是没有看得顺眼的对象罢了。   第二条信息就更扯了。   卡俄斯说,他将会爱上一个神王。   厄洛斯听得直想翻白眼。   谁?神王?克洛诺斯那个家伙么?长相一般,身材差劲, 性格暴躁,就连本事也谈不上高明。他除了会拿着一把镰刀割掉他父亲的那玩意儿之外,还会什么。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神嘛。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厄洛斯觉得卡俄斯的预言一点都不准,害他白跑一趟,于是不惜消耗大量神力,把他揍了一顿。   这一来一去,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等他回到地面的时候,神界已经易主。   一开始,厄洛斯还以为,卡洛斯的预言会应验在宙斯身上,这个新任的众神之王会是他的爱人,于是他找个理由住到了奥林波斯山,方便就近观察。   不料看来看去,感情没有看出来,倒是越看他越不顺眼。   算计得罪了他的普罗米修斯——小肚鸡肠   造出一个潘多拉送给人类——老奸巨猾   怕儿子篡位而吞掉妻子墨提斯——胆小懦弱   连哄带骗娶完一个又一个——无情无义   总而言之,自从有了先入为主的意见,宙斯随便做一件事情——哪怕这些事情其他神祇也做——都没给厄洛斯留下什么好印象。   这种人居然会是他命定的爱人?笑话。   爱神心里憋屈,干脆一箭射过去,让他对赫拉产生了强烈的爱意,娶她为妻。   从此,不用他自己盯着,自然有人去收拾他了。   心里终于舒服了。   而那个预言,也渐渐被他淡忘。   直到现在,他突然又想起来了。   看来,是时候再去找一下卡俄斯了,让他把那个预言说得更清楚些,尤其是关于神王什么的,不会是算错了吧?左看右看,阿波罗也不像是对那个位子感兴趣的样子啊。   当然,更重要的是,务必让他找到一个法子,可以把一个花心的情人变得忠贞不二。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卡俄斯居住的地方实在是太隐蔽了,想要到达的话,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以这些无耻神明的下手速度和行动效率,说不定等他回来的时候,头上就顶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原了。   “唉……”厄洛斯一声长叹,深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宙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想难道他还真的就是过来看一看,感慨一下的?   半空中,赫尔墨斯和狄尔尼索斯的战斗越发激烈,海神载着他心爱的光明神即将驶入蔚蓝深邃的大海……   突然几道闪电劈了下来,天空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雷神站在云端,威风凛凛地看着他们。   于是战车骤停,诸神罢手。   赫尔墨斯和狄尔尼索斯这才发现,他们鹬蚌相争的同时,差点让波塞冬这个渔翁得利了。两人当即交换了几个眼神,迅速结成了统一阵线。   海神用杀人的眼光看着宙斯,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最后一刻才过来,他一定是故意的。   “阿波罗,”宙斯和颜悦色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光明神瞬间泪奔:我是来抢公主的,至于为什么突然之间,我变成了被抢的那一个,我也不是很懂。   “他看中了玛耳珀萨公主,想要和她做情人呢。”波塞冬很快就恢复了风度,笑道,“不过公主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谁说公主不乐意了。波塞冬,你不要乱讲话。”阿波罗不服气。昨天的决斗场上,公主还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呢。   “你可以亲口问问她嘛。”波塞冬好脾气地说,“只要她承认喜欢你,我也不介意让她碰一碰我的宝贝。”   宙斯一瞧,只见那个倒霉催的玛耳珀萨公主和她的情人伊达斯,还站在海神的战车上呢,只是没有了战马拉动,上不得下不得,便一扬手,将那战车召了过来。   “美丽的公主,”宙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和无害,“阿波罗和这个叫做伊达斯的年轻人都被你的美貌所倾倒。倘若你一定要选一个的话,会选谁呢?”   玛耳珀萨脸上泛起了红晕,热切的目光看着阿波罗,迟迟没有回答。   宙斯看得心动不已,同时也懊恼不已,他怎么就在神宴上面多喝了几杯,以至于一连睡了十几天呢?如果他像以前那样,一直盯着凡间的动静,这公主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嘛,哪里会便宜了伊达斯那个凡人。   另一边,阿波罗一看公主的表情,感觉自己有戏,就暼了一眼波塞冬,轻轻地哼了一下。   海神笑而不语。   “伟大的光明神,” 玛耳珀萨终于说话了,她早就被警告过了,自然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你很英俊,也很有魅力。”她用遗憾的语气说,“然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迟早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如果非要选择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永生不死的神明。所以,抱歉了。”   说完,她牵起了伊达斯的手。   阿波罗看了一眼,就把脸扭到一边,不让波塞冬看到他眼中的泪花。   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是还是好难过啊。大概是因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吧。   “好啦,”宙斯一挥手,“既然公主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大家都散了吧,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他的话音一落,波塞冬当即笑道:“可以啊,但是阿波罗要跟我一起走。”   不等宙斯回答,赫尔墨斯抢先说:“那怎么行。光明神是奥林波斯的神祇,他属于天空,不属于海洋。”   “珀耳塞福涅不也是大地上的神明?现在又怎样,在冥界住得好好的。”波塞冬道。   “冥王缺一个冥后,你也缺一个海后吗?安菲特里忒想必不会欣然同意吧。”赫尔墨斯讥讽。   “那就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了,其他人瞎操什么心。”波塞冬针锋相对。   “哼,你确定你那个幽暗冰冷的地方会让光明神满意?他可是很挑剔的,住的话,只住在阳光充足的房间里面。吃的话,只吃芳香扑鼻的神食和仙液。就你那些带有腥味儿的小鱼小虾,他连闻都不会闻一下。”   “赫尔墨斯,你又没有去过我的海底神殿,怎么知道阿波罗不会喜欢?兴许他早就厌倦了奥林波斯的生活,想要换个地方尝尝鲜呢……”   两人吵来吵去,就是忘了一件事情:征询当事人的意见。   阿波罗瞠目结舌地听着他们的争论,屡次张嘴,但又插不进话。   “总之,”波塞冬最后对宙斯说道,“哈迪斯可以从诸神之中,挑一个喜欢的。我也有这个权利,你作为神王,不能处事不公啊。”   “咳咳,这个……”宙斯道,“兄弟,你说得很对,我完全赞同你的意见。可是其他神祇的看法,也不能不考虑嘛。”   他一边说话,一边瞄着赫尔墨斯与狄尔尼索斯。   老奸巨猾!   在场四名神祇同时腹诽。   “跟他啰嗦这么多干什么,”狄俄尼索斯忽然冷冷道,“直接动手吧。把他赶回爱琴海去。”   话一说完,酒神直接放了大招。   天空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群狮子,老虎,豹子,野猪……还有张牙舞爪的葡萄藤,呼啦一下全向海神围了过去。   赫尔墨斯也不敢隐藏实力,飞行帽上的翅膀扑棱棱地,动得前所未有地快,让他的身形快如流星闪电。   波塞冬就更不用说了,一跺三叉戟,海洋之上浊浪排空,海水越涌越高,竟然气势汹汹地朝着天空泼来,如同万马奔腾。   宙斯退后一步,抹抹头上的汗。   厄洛斯啊,我都按照你的吩咐做啦,剩下的全看你自己了。   就在三个神明蓄势待发的时候,爱神从天而降。   “厄洛斯?”阿波罗惊讶不已。   他的力气终于恢复了一些,正在披上刚才被赫尔墨斯脱下的袍子。   厄洛斯按住了他的手,道:“不用了。”   阿波罗愕然:“什么不用了?”   “不用穿,”厄洛斯言简意赅。   “为什么?”   “反正一会儿也要脱掉。”   阿波罗:“……”   啊?   厄洛斯一句话不说,直接抱起阿波罗,挥动着洁白的翅膀,飞到了太阳神车之内。   纯金色的天马不等厄洛斯的指挥,张开羽翼,撒开蹄子奔驰起来,不断升高,一直到了天穹的最高处。   “厄洛斯,热。”阿波罗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爱神一扬手,整片天空中的云朵立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金色的太阳神车团团围住。   厚厚的云层隔离了灼热的温度,即使是在距离太阳如此之近的地方,战车里面也是一阵清凉。   雾一样的水滴萦绕在身体周围,晶莹的露水夹杂着阳光的味道。   就在这穹顶的最高处,诸神的战车,甚至是最擅长飞行的飞鸟都到达不了的地方,白袍的爱神抱着他心爱的光明神,深深地吻了下去……   万里晴空之中,波塞冬,赫尔墨斯和狄俄尼索斯气得跳脚,向着穹顶之上,他们无法触及的地方,不断地释放神力,却撼动不了云层分毫。   地上的凡人惊讶地发现,那一片巨大的云朵,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经久不散。   若是能够到达它的上面,就会听到,云中有声音传来。   “吸取教训了没?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吧?”   “知道了。”   “是什么?”   “男人一定要有车。”   “……不对。”   “要找一种靠谱的动物来拉车。”   “……也不对。”   “打架的时候,侍从越多越好。”   “……还是不对。”   “……唔……别……那是什么?”光明神连声音都在颤抖。   “赫尔墨斯的话,连个标点符号都不要信。”   “……啊?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还有续集哦,叫做《阿波罗的反攻计划》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